《You'll Never Walk Alone 你將永不獨行》 Chapter 1
You'll Never Walk Alone
一道果凍狀的觸手劃破了以異能構築出的茨棘之網的防禦,從右眼的眼角以釐米之差擦身而過,雖然沒有造成嚴重的傷害,但其攻擊同時帶來的強力風勁仍在伯恩哈德的臉頰上留下了血痕。
如同森林般的白色巨石群座落在這霧氣彌漫的茫茫原野上,伯恩哈德往後一躍,閃入巨石陣之中以其充當障礙物,避開觸手接下來的連環攻勢,穩住呼吸的節奏後重新擺好戰鬥架勢。他心想,真的是太久沒有上場戰鬥,整個身體和感覺都變鈍了。
果凍狀的怪物看似軟弱,其聚合的觸手卻意外地強而有力,頻頻擊碎遮蔽擋道的巨石,伯恩哈德只得採用游擊戰術,四處躲避並趁隙攻擊。雙方僵持不下數分鐘之久,但一塊圓滑的石頭改變了戰況——伯恩哈德腳滑踩空了。這個失誤讓伯恩哈德失去平衡,曝露出他的位置。
他用劍支撐穩住了姿勢,但觸手已經發現他,並且多方襲擊而來。
在這種危機時刻,不知為何,伯恩哈德突然想念起那與自己相似又相異的笑容。
就當觸手即將抓住伯恩哈德之際,數道閃亮的尖狀物從旁射出,竟制止了觸手的行動,仔細一看,是數根銀白色的飛針。
「還好趕上了。」從後方出來的是一位白袍黑長髮的青年醫者,他揮手向伯恩哈德示意方向。
「謝了,沃肯博士。」
伯恩哈德趁機逃出觸手的射程範圍外,按照沃肯的指示朝他那兒過去會合。
另一位研究人員打扮,名叫泰瑞爾的隊友上前,用數個特殊的懸浮電磁球開啟了防護罩,接著剩餘的電磁球則是高速環繞著果凍怪,吸引和箝制牠的注意力。
沃肯盯著伯恩哈德的臉端詳了會兒,「剛剛的擦傷已經痊癒了,也沒有毒素,看得出來是沒什麼大礙。」他再拍了下伯恩哈德的肩膀,「這也是你第一次出任務,還好吧?接下來的戰鬥我會盡力協助你的。」
看著一身哥德式男裝,幫他加油打氣的沃肯,伯恩哈德有些沮喪地點頭說:「我沒事,由衷感謝。」
「不客氣,這是作為醫者的本分。」
在泰瑞爾身後的防護罩範圍內,一具小孩子身形的精巧人偶跟在旁,比手畫腳表示想要把那果凍怪物抓起來。泰瑞爾倒也是應允了人偶的要求,表示會做該怪物的戰鬥觀察記錄。
沃肯看了在做戰鬥記錄──更正確來說是在玩弄對面怪物的泰瑞爾一眼,突然轉變了聊天話題:「我見過你弟,是叫弗雷特里西吧?他是個還不錯的傢伙。」
「我知道。」伯恩哈德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話下去。
「他也常對我說:那段時間可多謝博士的照顧了。」
沃肯微笑回應:「這是應該的,畢竟出力打怪的可是他呢。」
兩人眼見在泰瑞爾玩性大開戲弄下的怪物已無危險性,便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雖然其後仍出了不少狀況,就結果而言那場任務還算是順利落幕。 * * * 星幽界,是一個被炎之聖女扭曲的異常時空。被聖女召喚到這個世界的他們,都是已死之人,為了她前往現世的目的所用。聽來離奇,但也只有這個解釋才能說明他們的記憶為何殘缺不全,以及能見到生前失聯再也沒有見過的故人。
伯恩哈德醒來的時候,他的記憶也是一片空白,後來多虧於前生的些許熟人提供線索,他才逐漸拼湊出自己的身份。
伯恩哈德.賽佛特,是他的名字,出身於班賽德。因為故鄉突如其來地被大量的渦──異世界的出入口──以及其中竄出的兇暴異界生物肆虐,最終被毀滅。年幼的伯恩哈德與他的雙胞胎弟弟,為了求生存,也為了不讓自身的悲劇重現,加入了當時由義勇民眾和流亡者組成的民兵軍事組織「連隊」,四處和渦的異界生物戰鬥。
伯恩哈德的雙胞胎弟弟──弗雷特里西,和總是被人形容是嚴肅而不易親近的他不同,一直以來都是個討人喜歡的開心果。他並不會為此妒忌他的手足,相反地,他很了解自己其實十分依賴著弗雷特里西。無論是為了取回自己的記憶,還是為了自己情感上的寄託。
兄弟倆在這個世界相處的時間,就如同生前那般稀少。不過情況不太一樣的是,生前大多是伯恩哈德為了消滅渦的任務而四處奔走,弗雷特里西則留守連隊基地,訓練新生代的年輕士兵。
但在這個星幽界的聖女之館,他的胞弟作為聖女之子最寵愛的戰士,長時間在外與魔物戰鬥,鮮少待在大宅裡;而他則是賦閒在家,無所事事的時間多到令人抓狂,他也只能用打掃房間、下廚準備料理等方式來打發。雖然自覺這種和家庭主婦無異的行徑實在和他的形象不符,但除此之外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倒是某個名叫艾茵,一位會變身成貓的少女以及她的女工程師飼主C.C.時常會過來幫忙和陪同聊天解悶,並且在晚餐時刻一同等候戰士們歸來。
大多時候迎接回來的,是帶著各種怵目驚心傷勢的傷患。
雖然在這個聖女之館,各種傷口都可以透過炎之聖女的力量「修復」,甚至連死亡本身也是,但和傷勢與死亡同等的「痛覺」,依舊存在著。
伯恩哈德幾乎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究竟弗雷特里西這一路上是怎麼咬著牙撐過來的。
幾乎深可見骨的巨大爪痕就劃在弗雷特里西的背上,雖說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但鮮血仍不斷染紅用來冰敷和清理傷口的濕毛巾。這樣的傷勢不禁讓伯恩哈德皺起了眉頭。
「哎,老哥,不好意思動作再稍微輕柔一點吧。說真的,那個飛龍王還真是不簡單,不愧是那些龍人和飛龍的領導者。」
伯恩哈德依著請求放慢了擦拭的步調,但冰涼的清水流淌在傷口上的刺疼,仍讓弗雷特里西暗暗喊痛。
「有必要……戰鬥到這種地步嗎?」
看著那皮開肉綻的傷,伯恩哈德忍不住提出了生前的他從來不會去質疑的疑問。
不,他其實有質疑過,但那大多是一個人胡思亂想時容易想到的問題,當時的解答也很簡單:「如果不去戰鬥,那麼誰來消滅渦呢?」渦吞噬了雙胞胎的父母與故鄉,年幼的孩子們受上天眷顧而逃過一劫。被連隊收留後,為了生存和使命而奮戰的日子也度過了十餘將近二十個年頭。
但是現在,渦已經消失了,而他們也死了,那麼戰鬥的意義究竟剩下什麼?
弗雷特里西愣了一下,隨後只是平靜地說:「這不算什麼,要說傷勢,利恩和柯布受的傷可是比我重得多,他們也只是硬撐著沒說罷了。」
伯恩哈德順著弟弟的話,轉頭看向房間內另一邊的利恩和柯布,前者斜躺在臨時摺疊出來的躺椅上,正由C.C.和艾茵照顧著,右半身似乎受到極猛烈的火焰燒灼而幾近呈現焦黑狀態,當事人也是虛弱到意識不清,無法說任何一句話。
後者雖然在窗邊抽著雪茄,但身上的西裝被大片的血染成斑駁的紅黑色,而左手手腕上被割出一道可怖的傷痕。人偶少女提了盆清水,正在清洗和包紮著他手腕上的傷。
「為了達成目的,不戰鬥可不行哪。」
「是為了復活嗎?就算我們真的復活回到了現世,那個世界應該也不會是我們所熟知的世界了。」
弗雷特里西搖了搖頭,「不,和那無關。復活什麼的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這樣的戰鬥究竟是為了什麼,你遲早會知道的。」
翌日清晨,伯恩哈德感覺到自己正被某個溫熱的龐然大物給壓在身上而甦醒。他輕輕撥弄著在他胸口趴睡到流口水的兄弟的額前短髮,一面想起昨晚睡前的事:
原本顧慮弗雷特里西背上的傷口,不方便爬上爬下等過大的動作,而想將自己平常睡覺用的下鋪床留給他,自己改去睡弟弟的上鋪床。怎知他的兄弟死賴活賴就是要他也睡在同一張床上,連小時候常用的撒嬌法也用上了。最後是在柯布暴躁地大吼「他媽的你們到底要不要睡覺啊?伯恩哈德你就實現一次死人的遺願,又不會少你一塊肉。」之下勉為其難地答應弗雷特里西的要求,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張狹窄的通鋪單人床上。
看著弗雷特里西的睡臉,不禁感覺他們倆就像回到了孩提時候,總是玩在一塊形影不離。加入連隊以後,弗雷特里西也常在任務歸來後,像昨日一樣向他索求一起睡的權利。有時淺眠的他會被弟弟的夢魘囈語吵醒,自己也很清楚這是每日面臨生死存亡之際的戰士必定經歷的過程,唯一能做的就是輕撫他的額頭,用擁抱來安撫他,讓他睡得安穩一些。
或許柯布也有類似經驗而有所理解,所以才會那樣出言提醒他:人在生與死的界線之中,總會渴求那最後一絲的溫暖。 * * * 聖女之子曾這樣告知:只要協助炎之聖女,成為聖女的助力,她會允諾戰士們一同回去現世「復活」。但是實際會是怎麼回事,卻沒人能做保證——沒人知道回去之後的現世會是怎樣的世界,可能當下,也可能十幾二十年後,到那時也多是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仍有求生意志的他們還是寧可這麼相信著,不然已經沒有其他理由能夠支持他們虛度一天又一天。其次就是要找回自己的記憶,知道自己前世死亡的真相。
恢復記憶有五個階段,需要星幽界各地散落的各色碎片——象徵記憶、時間、靈魂、生命、死亡等人生旅程的碎片。每個階段需要的碎片種類和數量因人而異不太相同,但單人所需的總體數量都是差不多的。碎片大多是從星幽界的怪物精練而成,換言之免不了要和怪物戰鬥。而恢復記憶也就可能回想起戰鬥技巧和過去的經驗。
如果這是大家都能得到的東西,那或許沒什麼爭端。現實問題就在於:碎片是由聖女之子分配的,但她就是個小孩,所以分配給誰幾乎是憑喜好決定。
伯恩哈德回想起在他取回第二階段記憶過後沒多久的某一天,他剛好路過訓練場,看到弗雷特里西和艾依查庫正站在訓練場中央。本以為只是兩人日常的練習活動,正打算就此離去,但身後隨即爆發的怒吼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而回頭──
「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又怎麼會知道被自己最重視的人遺忘的痛苦!」
然後,他第一次看見弗雷特里西露出如此憤怒的表情,一拳揮向艾依查庫,將他揍倒在地上。
「你的這些話,根本是侮辱了所有在外流血流汗的戰士。」弗雷特里西咬牙切齒地說道。
「想要艾伯李斯特的記憶,那就拚上自己的性命為他取回來呀!」
「你的痛苦,我也都懂,被親人遺忘自己的人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啊!」
伯恩哈德沒有繼續聽下去,為了避免陷入被人發現的尷尬裡,於是退出了對話範圍,一個人安靜地離開了現場。
不過,更正確來說,是他再也不敢聽下去,而害怕地逃走了。因為他知道,艾伯李斯特的狀況,就和自己如出一轍。
沒有記憶的人,同時也代表著喪失了大部分的戰鬥技能。然而,在這聖女之館的潛規則卻是現實得無比殘酷:越受聖女之子青睞的戰士,越能優先取回記憶的碎片。在這樣的規則演變之下,對於無法得到記憶又無法變強的人來說,無疑是惡性循環。
所以,他不敢面對弗雷特里西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很害怕,從那些話語中聽到任何的怨懟。
漫長且依賴他人無法獨立的和平日子,也使他變得軟弱了。 * * * 由於弗雷特里西的活躍,也使得聖女之子對於雙子的偏愛多了一些,伯恩哈德很快地也得到恢復第三階段記憶的機會。恢復記憶之後,他也開始被指定成為掃蕩魔物任務中的一員。
然而,自己第一次出任務的狀態卻只能用「慘烈」來形容,他也聽說人偶對他那次的任務表現十分地不滿意。想要從和平日子中找回戰鬥的感覺,沒想到竟是如此困難。既然已經毀掉了大家對他的信賴與期待,之後大概再也沒有辦法得到出任務的機會了吧。他無奈地心想。
不過令伯恩哈德感到意外的是,沒過多久人偶再次找上了他,而且弗雷特里西也陪同過來。
「嗨,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一如往常,一派輕鬆地向他的兄長打招呼。
「這次就由你們兩個人一起出任務吧。以弗雷特里西他對付魔物的豐富經驗,相信也能讓你盡快找回從前的戰鬥狀態。」跟隨在一旁,人偶少女牽著弗雷特里西的手,如此說著。
伯恩哈德看了看房間四周,除了人偶與弗雷特里西之外,沒有其他人。他疑惑地詢問:「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第三位隊友?」
「對,只有你們兩個,也只需要你們兩個就夠了。」人偶少女回答。
「這樣不會太危險嗎?」
「我……」人偶鼓起臉頰,像是賭氣般地牽起了兩人的手,「相信你們辦得到!」
「沒問題的。怎麼?不相信我的雙刀流嗎?」弗雷特里西看著人偶少女像個孩子般的任性樣子,扛起了他的愛刀虎徹微笑道:「伯恩哈德,把你的武器準備好,等一下我們就要出發了。」
在簡單打理出任務用的行李後,三人走出房門,沒幾步便在走廊上遇到了利恩和柯布,前者拿出一個布袋,走向前交給了伯恩哈德:「伯恩教官,這是你們這次任務備用的急救品。」
「還有弗雷教官,柯布說今晚非得跟你分出個勝負不可,他已經準備好酒等你們凱旋歸來,到時大夥好好喝一場。」
「啊哈!今晚要拚酒嗎?沒問題!」一聽到好酒兩字,弗雷特里西的眼睛都發亮了。
「弗雷特里西,給我節制點。」伯恩哈德無奈地喝止那嗜酒如命的弟弟。爾後他轉向接下了利恩給的急救品,並出聲詢問:「利恩,你之前被飛龍王弄的傷還好吧?」
利恩抬起手臂,試著轉了轉活絡肩頸關節,回應道:「多虧沃肯博士的治療,除了活動稍微有些不靈活外,其他已經沒問題了。」
「伯恩哈德,這邊給你一個忠告。」另一旁的柯布也走上前,拍了拍伯恩哈德的肩,宛如前輩一般給予提醒:「小不點的作戰指令經常會出錯,你要自求多福,可別為了錯誤的指令而賠上性命。」
「喂喂,在當事人面前直接講她壞話不好吧?柯布你看看你,都把她弄到快哭了。」利恩看向被完全無視晾在一旁的人偶,順便調侃了一下柯布。
「關我什麼事啊?我只是實話實說!」柯布反駁道。
「好了好了,柯布只是刀子口而已。我們不會有問題的,不哭、不哭。」弗雷特里西蹲下來拍了拍人偶的頭,露出溫暖的笑容,輕聲哄著快要哭鼻子的人偶少女。 * * * 伯恩哈德必須承認,弗雷特里西對於如何對付這個世界的魔物,經驗的確老道,在他的帶領之下很順利地將任務完成了。
雖然在星幽界,無論生死都會重新構築肉體,不會真正死去,受重傷瀕死也能復活快速恢復。但是太多次容易破壞知覺感官的認知平衡,還是要盡量避免。
爾後幾次探勘任務,都是由雙子兩人一同執行。通常是弗雷特里西別有意義的將擊倒魔物的工作全權交給自己的哥哥,自己留在後頭觀察狀況。雖然伯恩哈德對弟弟這種「偷懶方式」有點不是滋味,但他自己也知道,唯有不停的實戰,才能提升實力。在弗雷特里西的幫助之下,伯恩哈德也確實逐漸找回戰鬥的步調。
和弗雷特里西一起戰鬥的感覺,讓伯恩哈德覺得兄弟倆就像是回到了連隊訓練生時期,有些令人懷念。不知為何,他的直覺卻隱約告訴他:有什麼東西和那段記憶中的感覺不一樣。就在弗雷特里西那橄欖綠眸的視線之中,以及那似是隱忍著疲憊的陽光笑容裡,伯恩哈德發現了那樣東西。他不了解,弗雷特里西為何會抱持著那個秘密,但他也不打算說破──維持現狀,對大家都好。 * * * 聖女之館最近發生了許多件大事,為眾人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增添不少材料:柯布、利恩、弗雷特里西三人,終於順利擊破了大號令的飛龍王。這三人的組合,也成為宅邸裡出戰任務的首席隊伍,以捨命攻擊換取強大火力與擊殺機會的戰鬥方式見長。
聖女之子也開始試著培養第二組隊伍,來分擔勘查地圖的任務工作,透過兩組隊伍輪替來讓出征的戰士們擁有較多的休息和恢復傷勢時間。第二組隊伍的組合亦十分奇特,由布朗寧、梅倫、古魯瓦爾多三人搭檔而成。相較於前一隊的重火力,此組隊伍偏重的是防禦工事,戰鬥風格以多回合消耗戰以及充滿各種機率賭注的賭徒攻擊為主。
同時在這段期間,C.C.提出了關於星幽界有著類似渦的時空裂縫的觀測報告,透過該縫隙,是有可能前往超出目前地圖進度的異地,而且據聞常能搜索到相當豐富的碎片資源。於是聖女之子收到消息之後,輪流領軍兩組人馬前往時空裂縫探索的次數日益增加。
沒多久,便出現了第一個恢復所有階段記憶的人。但這個人選,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黑王子,古魯瓦爾多。
艾依查庫一聽到這個消息,當下就直接衝去黑王子的房間,揪起古魯瓦爾多的衣領質問,但是他只得到了個莫名其妙的答案:
「因為我把生命的碎片讓給了利恩,讓他得到第四階段的記憶,所以人偶承諾我,會讓我優先進行最後的記憶儀式。」黑王子平淡地回應道。
一個月後,出現了第二個取回所有記憶的人,然而同樣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人選──不是聖女之子最寵愛的雙子,而是利恩。
這樣的順序似乎也向宅邸諸多戰士宣告著:恢復記憶的先後順序,完全依聖女之子當下的喜好決定。不滿的情緒瀰漫在檯面下,但誰也沒打算向聖女之子提出異議。過早嶄露自己的野心,只會成為眾人的箭靶,就像弗雷特里西一樣。縱使當事者為人和善可親,也十分照顧同伴,但他為了奪取有限的碎片資源而強求表現,剝奪他人出戰機會的行為已讓不少人頗有微詞。
其中浮出檯面與之正面衝突對抗的,正是弗雷特里西過去在連隊指導的學生:艾依查庫。兩人在大廳爭執的次數,已經多到全宅邸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正在交惡。就如同弗雷特里西為了伯恩哈德而積極投入戰鬥之中,艾依查庫也為了艾伯李斯特,身邊的隊友組合不斷依聖女之子要求配合更換,就只是希望盡量多爭取些出戰機會。
而聖女之子感念著艾依查庫的努力,也終於回應了他的要求,讓艾伯李斯特恢復到第二階段的記憶。但是對艾依查庫來說,得到這樣的回報仍遠遠不夠。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耐心早已被消磨殆盡,再也不抱任何期望。
當艾依查庫得知第二位取回完整記憶的人是利恩,這次他也懶得再去爭論什麼,只用翻桌搗毀花瓶和踹壞房門來表示他的憤怒與不滿。
「利恩,可以幫我把這份地圖和魔物資料交給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嗎?然後順便通知他們,明天大小姐要他們兩個跟庫勒尼西一起組隊出門。」
「教官,你不打算自己拿過去嗎?」利恩看著手中被弗雷特里西強制塞進來的資料,有些無奈地問道。
弗雷特里西搔了搔頭,顯得為難地表示:「以我的立場,現在可能不太適合出現在艾依查庫面前。就算我想對他說些話,他大概也聽不進去。」
「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想拜託你:幫我關心一下那兩人目前的情況吧。」
「我知道了。」
當利恩從艾伯李斯特與艾依查庫那邊探望回來之後,房裡只剩下伯恩哈德一人,正在進行例行的武器保養。
「弗雷特里西他陪人偶去暗房。」尚未等利恩開口,伯恩哈德就解答了他想問的問題。
「艾伯李斯特那邊還好嗎?」
伯恩哈德向利恩詢問了艾伯李斯特的狀況,這讓利恩愣了一下,不過他還是照實回答。
「艾依查庫很明顯是還在鬧脾氣,反倒是艾伯李斯特顯得冷靜許多,他說他完全接受大小姐的安排。」
「這樣啊。」
「教官,雖然有先後順序的差別,但我覺得大小姐是有意願想讓所有的人都找回記憶。至於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我是覺得不用太擔心,很快就會輪到他們的。」 * * * 伯恩哈德聽了弗雷特里西述說他陪同人偶去暗房之後發生的事,以及爾後陸續有人進行恢復記憶的儀式,才明白利恩的確所言不假。
人偶與弗雷特里西離開暗房後,在大宅裡找了一會兒,終於在圖書室找到了艾依查庫,隨同在旁正與艾依查庫談話的還有庫勒尼西。
人偶從懷中將艾伯李斯特的第三階段記憶捧出,交給了艾依查庫,後者臉上的情緒從面無表情轉變為詫異。
「這是從暗房召喚到的,艾伯的記憶。」聖女之子解釋道。
艾依查庫不發一語的將那猶如混沌元素一般、散發著璀璨光芒的記憶收下。 「另外想跟你們討論:現在死亡碎片的存量已經足夠一個人恢復全部記憶,你們兩人有誰想要優先使用?」人偶問道。
雖然以聖女之子的立場而言,這個問題只是純粹的詢問,但這依舊是個考驗人性的難題。
艾依查庫撇了撇嘴,「我的記憶怎樣都無所謂。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只有讓艾伯恢復所有的記憶,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
相對於艾依查庫的反應,庫勒尼西則是溫和地向聖女之子行禮回答:「我對於記憶的需求並不是那麼強烈。不如把碎片先存著,讓艾伯優先使用吧,這樣也可以完成艾依的願望。」
「我知道了。」人偶點了點頭。 * * * 由於艾依查庫與庫勒尼西的相讓,艾伯李斯特迅速地獲得了第四與第五階段記憶的恢復資格。在艾伯李斯特得到第四段記憶,準備恢復最後記憶的前夕,伯恩哈德前去向他的學生關心致意。
而伯恩哈德前去拜訪的同時,恰巧在門口遇到正要出門執行任務的魯卡和艾依查庫。
他有聽說艾伯李斯特是與艾依查庫以及梅爾巴茲的魯卡大公同住,原本與那兩人同寢室的室友是庫勒尼西,但已在數個月前搬出,後來接替入住的人便是魯卡。一般來說若彼此是經常組隊的隊友關係,除非有特別提出要求,在房間分配上通常也是會安排同住,用以提升隊友間的默契。
在說明來意之後,白髮蒼蒼的大公向他點頭致意後離去,艾依查庫則是安靜地行禮鞠躬後便隨之跟上。
房間內的艾伯李斯特引領伯恩哈德至會客的茶室,用了數分鐘準備些飲品和茶點,爾後向他的師長遞上了已泡好的咖啡。
「很難得看到您來這裡,教官。目前手邊沒什麼品質好的咖啡豆,只有一些簡便的即溶咖啡,還請多包涵。如果覺得不甚對味的話,這邊還有紅茶可以選擇。」
伯恩哈德接過咖啡,啜飲了幾口,以即溶咖啡的味道而言,遠比連隊提供的咖啡粉泡出來的順口多了,可以猜想到用來研磨的原豆品質應該不錯,保存狀況也十分良好,沒有受潮變質。
他看向在對面坐下喝起紅茶的艾伯李斯特,想起當年那位體格瘦弱卻有著精銳眼神的訓練生,雖然容貌的大致輪廓都還在,但眼前那身帝國軍裝及已是成年人的身形,讓伯恩哈德不禁思忖著:在The Eye的最後戰役之後,那些存活下來的人究竟度過了多少年的歲月?
「教官您會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想說嗎?」在短暫沉默之中,艾伯李斯特選擇先開口詢問來打破僵局。
「你遠比我記得的樣子成長了許多……還有,恭喜你即將找回全部的記憶。」伯恩哈德思量著適當的遣辭用句,「另外,我想為弗雷特里西來向你道歉。」
「先感謝教官的誇讚。其實,只要仔細觀察路德和布勞的忙碌程度,以及各種碎片的存量,就知道大小姐是有在為戰士恢復記憶的儀式做準備,而且不止一個人。」
艾伯李斯特推了推眼鏡,在鏡片的反光背後,是雙平靜無任何怨懟的眼神。
「我認為讓古魯瓦爾多以及利恩先進行儀式,這個決定並沒有問題。因為他們是隊伍中的重要戰力,讓他們早點取回記憶,也可以加快取得碎片資源的進度。」
「教官也不需要覺得愧疚。弗雷教官能得到那些資源,都是靠著他自己的努力贏取過來的。而我放任艾依查庫去宣洩情緒,未嘗不也是一種心計?俗話說,會吵的孩子有糖吃,現在我和艾依查庫的目的也確實達到了。」
「所以真要說的話,是我們在為難教官,也是我們該向教官道歉。」
語畢,艾伯李斯特站了起來,深深地朝伯恩哈德行了一鞠躬。 * * * 伯恩哈德作了一個夢。
夢中的他,回到了自星幽界甦醒的那一天,他從黑暗之中幽幽輾轉醒了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弗雷特里西。但是,那時的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現在的他還記得,那時候那一句「你是誰?」,瞬間奪走了弗雷特里西的笑容。再次取而代之的,是勉強自己笑著的無盡哀傷。
他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伸手過去,卻突然一切回歸黑暗。
不知自己飄流在那冰冷的黑夜中過了多久,突然產生了微小的異樣。自額頭開始,隱約感受到一絲溫熱的熱源,像是在呼喚死者復甦的儀式似的,熱源從額頭、眼瞼、沿著臉頰而下,最後輕觸了嘴唇。伯恩哈德試著再伸手過去,這一次,在他手中感受到的是令人熟悉的、柔軟而有些微刺的觸感。
「……伯恩哈德?抱歉,因為看你好像作了惡夢……你醒了嗎?」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隻手輕輕握住,在黑暗之中傳來的輕柔呼喚也令他感到安心。
伯恩哈德並沒有睜開眼睛,睡夢中的他只是單純想繼續享受這溫柔的寵溺。他再次感受到那份寵溺輕啄了額頭與嘴唇,道了聲「晚安」後隨著腳踏梯子的咯嗒聲遠去。 * * * 即將迎來自己取回第四階段記憶的日子,但伯恩哈德並沒有特別的欣喜之情。越是後面階段的記憶,代表的是越接近自己死亡的真相,而第四階段通常都會透露出通往真相的線索。在見證了他人的最後儀式之後,不免也對那未知、甚至可能是完全不想去觸碰的過去感到焦躁。
釐清自身的死因之時,那樣的衝擊想必是難以承受。雖然也有如古魯瓦爾多、利恩、庫勒尼西等表現平淡之人,但他在旁陪同的兩位連隊學生,就顯得情緒激動許多──艾伯李斯特忍不住痛苦地掩面單膝跪倒在地,發出無聲的啜泣;恢復全部記憶的艾依查庫在悲痛的哭嚎之後,拔出隨身攜帶的劍咆哮著「布列依斯,我要宰了你!」,更是讓場面幾乎失控,得偕同弗雷特里西一起將那發瘋的狂犬制服住,避免釀出無謂的悲劇與遺憾。
自己前三階的記憶也都不算甚好的回憶──無盡的戰鬥與無情的死亡,隨著時間推移並不復見希望的光芒,而是逐漸將內心帶往踩在臨界線上的絕望,身陷比死還要更深沉的黑暗。每當恢復記憶,都會作上好幾日的惡夢。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比起過去記憶更讓人在意的事。
隨著兄弟兩人一同出戰的機會增多,相處時間增加,他開始察覺到弗雷特里西的異狀:
對自己似乎過分異常的執著。
無論是平日共處,或是與魔物戰鬥時,對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自己。雖說這對彼此是至親之人來說應該頗為正常,但是隨著胞弟因為在戰鬥中分神在他身上而受傷的次數日益增加,伸手觸碰查看傷勢時對方身軀下意識的輕顫,讓他不得不去思考那炙灼視線背後的意義。
不過,在那決定性的證據面前,思考那些蛛絲馬跡似乎也顯得多餘了。雖說他曾懷疑那親吻是否僅是夢境中的產物,但嘴唇感受到的溫潤,以及當時手中那短髮的觸感,卻是如此真實。
自己對弟弟的親暱舉動並無反感之意,倒是令他感到訝異,或許得歸功於弗雷特里西將那深沉情感隱藏得太好,每一次的觸碰都自有分寸。最初他能發現那個秘密,也只是得力於雙胞胎的直覺和了解。
但是,兄弟就是兄弟,縱使再怎麼親密,仍有不該跨越的底線存在。一旦越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一旦原有的感情變質為另一種帶有慾念的情感,老實說,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他重新省視了自己的記憶,兩人生前的關係很明顯的僅止於兄弟之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弗雷特里西對自己抱持著超乎兄弟的感情?僅憑著自己的回憶,他只能推論出轉變的時間點有可能是來到星幽界以後才發生的。
是什麼東西,改變了一個人的本質? * * * 伯恩哈德沒有告知任何人自己取回第四階段記憶的確切時間,甚至連弗雷特里西也不知道這件事,便一個人前去找聖女之子,獨自接受了記憶的儀式。
這一次的記憶內容是準備與渦The Eye決戰數週前的日常,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越往深處讀去,他益發覺得一種莫名的、令人想掉淚的衝動哽咽在心頭。
『你應該要更享受人生,這是身為家人的我給你的忠告。』
自己當時是怎麼回應的?對方當時又是什麼樣的表情?
不,即使聽到親弟焦躁的質問,自己並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看向他。
為何就這樣忽略了應當很重要的事?為何自己會那樣對待他?
伯恩哈德睜開眼,在微弱的燈光之下,抬頭看到的是弗雷特里西一臉擔心的表情,從那綠瞳之中,讀到的只有滿滿的關心。
「伯恩哈德──醒醒,你又作惡夢了嗎?」弗雷特里西坐在床沿,手上拿著一條以溫水沾濕的毛巾,輕輕擦拭兄長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我沒事……」微溫略顯冰涼的毛巾確實減輕了從惡夢中甦醒回現實的不適感。伯恩哈德輕握住弗雷特里西拿著毛巾的手,隨後起身改為坐姿,而弗雷特里西對著的兄長綻出令他安心的溫柔微笑,將濕毛巾交給對方。
伯恩哈德環顧著四周,窗外一片漆黑,除卻牆上幾盞散發昏黃光芒的小夜燈,以及經常被酒客們拿來過招的圓桌上有著被特意調弱光線的桌燈外,其餘空間仍陷入晦暗不明的黑夜氛圍中。
「弗雷特里西,現在幾點了?為何你還沒睡?」伯恩哈德降低了音量,避免吵醒仍在睡眠之中的室友們,還有房間被拆去擴建成他們的四人房而不得不委身改睡在衣櫃中的人偶,開口詢問弗雷特里西。
「現在喔,大概是凌晨一點左右。有點睡不著,所以起來小酌幾杯看能不能比較好睡。」弗雷特里西聳了聳肩回答。
雖說伯恩哈德早已知道自己親弟的嗜酒愛好,但聽到這樣的回答,身為哥哥也不禁為弟弟的健康擔憂而皺起眉頭嘮叨了句:「你和柯布利恩他們不是從晚餐以後就在喝了嗎?」
弗雷特里西聽了之後,笑談道:「啤酒可是淡到跟白開水沒兩樣啊。伯恩哈德,既然醒了,要來陪我喝杯白蘭地嗎?」
伯恩哈德原本想拒絕弟弟的邀約,但弗雷特里西在他尚未說出口前,就已自顧自地斟了一小杯遞到他眼前,他只好順著接下。
溫潤的珀色液體入口,稍微暖了暖胃,將那惡夢纏身的冷意驅除。伯恩哈德並不討厭白蘭地的味道,偶爾想享受些奢侈的閒情逸致時,他也會在湯匙上放塊方糖,淋上白蘭地後用打火機點火燃燒,待那方糖的焦香與酒的芳醇流淌到黑咖啡裡,而嗜酒的弗雷特里西也意外地喜愛這種帶有些許酒味的咖啡。
看著兄長緩緩將杯中液體飲盡,弗雷特里西同樣也關心地提問:「最近看你一直睡得不太安穩,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還需要再來一杯嗎?」
伯恩哈德搖了搖頭,「不用了,這杯喝完就去睡了。只是在思考一些事……現在太晚了,改天再說。你也早點睡,別老是通宵喝酒。」
「知道了。晚安,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回答,右手卻拿著酒瓶,繼續倒了下一杯酒,而後目送兄長躺回床鋪。
過了好些時日,當伯恩哈德察覺到弗雷特里西經常出現半夜喝酒及單獨外出夜遊的狀況時,他才猛然回想起當初對方的提問──若不是一直比他晚睡,甚至可能是徹夜未眠,又怎麼會知道他那陣子常作惡夢? * * * 「弗雷特里西,我有事想找你談。」
「現在嗎?」停下手上正在保養虎徹的動作,弗雷特里西抬頭看向他的哥哥。
伯恩哈德點了點頭,「我希望不要被其他人打擾。」
「我知道了。」弗雷特里西將虎徹擱置回平常置放的櫃子上,爾後向另外的室友們喊了聲。
「柯布、利恩,休息室就我們借用囉。」
忙著用撲克牌打發休閒時間,玩興正當頭的柯布與利恩分別以點頭和揮手示意知情。弗雷特里西從電視櫃的抽屜裡拿出了休息室的鑰匙──每個超過三人居住的房間,基本上會額外配置一間休息室,只有該房間的人知道鑰匙與休息室的地點在哪,目的是為了讓需要額外隱私和安靜的人能有個隱密空間滿足他們的需求,畢竟多人房制的通鋪可沒什麼個人隱私可言,而人總是會有想要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
其實休息室說穿了,也只是一間配有基本家具和雙人床的臥室,不過比起通鋪,休息室的家具布置與擺設顯然是華麗許多。但對於長年處於軍旅生活的男人們來說,那些象徵奢華的針織地毯及有著流蘇裝飾的大紅床鋪,再加上昏黃的燭光,實在過於豔俗。只是宅邸裡所有房間的佈置裝潢和清潔維護都是由侍者全權負責,除非有聖女之子的命令,不然一介戰士也沒什麼權限能多做要求。
「門也上鎖了,這樣就沒問題了。只有我們兩個,不會有別人打擾。」弗雷特里西將休息室的門反鎖之後,轉身詢問,「伯恩哈德,你想跟我說什麼?」
伯恩哈德再次思考關於彼此曖昧不明的互動,但是仍舊無法理出頭緒,很想向對方問個清楚。但是有些事物,一旦戳破那為了隱藏真心而包覆表面的肥皂膜後,背後的真相也許會對雙方造成無法抹滅的傷害。最後,他選擇用迂迴的問題來試探:
「弗雷特里西……你對我是怎麼想的?」
「你是指哪方面?」弗雷特里西微愣了下,隨後又掛起了笑容,將提問反推回去。
他正等著伯恩哈德下一步的回應。
伯恩哈德思忖著,如果弗雷特里西直接坦誠對他的想法,或許自己也會覺得輕鬆些,不必和心中的疑惑糾結許久。但如果他迴避了這個問題,或許,還是對那份感情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讓兩人維持現況會比較好。
很顯然的,弗雷特里西的反問讓他必須選擇後者。
伯恩哈德伸出手,撫向了親弟右額角上的疤痕,對方則在些微驚愕之中屏息靜待著。在伯恩哈德的四個階段的記憶裡,他所見到的弗雷特里西是沒有這個疤痕的,究竟這道傷是從何而來?又為何會對自己抱有那樣的情意?
有太多細微的異狀在他完全沒注意到的時候悄然改變,但他的直覺卻莫名確信著:眼前的人的確是弗雷特里西,是自己的雙胞胎弟弟沒錯。那麼可能的線索只來自兩個時間點,也許是藏在兄弟倆尚未獲得的,最後的死亡真相之中;也或許是早他一步來到星幽界的弗雷特里西,發生過什麼令他轉變的事。
「上次恢復了第四階段的記憶,想起了一些事。」伯恩哈德緩緩開口道。
「咦?你是什麼時候──」
弗雷特里西訝異於他完全不知情伯恩哈德恢復記憶的事,想要詢問詳情,但卻被對方的嚴肅神情遏止了接下來的話語,這讓弗雷特里西不禁覺得有些不快,生著憋屈的悶氣很明顯地表露在臉上。
「本來以為只要專心在任務上必須負的責任,不要多想其他多餘的事就夠了。」
「或許,當初應該好好跟你談關於回故鄉的事。」
伯恩哈德停頓了一會兒,正在斟酌他該用什麼詞彙,才能表達那心中的疑惑,以及隱隱發痛的心疼。
「明知道我忘了你,還願意為了我面對眾人的埋怨和詆毀。為什麼?」
「我一個人來到這個死後的世界,甚至沒辦法想起你的事,為何你還可以如此平心看待?我很清楚這明明傷害了你呀,弗雷特里西!」
聽完伯恩哈德那幾近自白的困惑,原本因被隱瞞而積存在弗雷特里西心中些微的不滿,頓時釋懷了。他知道,其實雙胞胎兄弟一直是顧慮著彼此的,因為在意對方,即使得做些犧牲,也想與對方並肩同行。
「這種小事是打不倒我的,我可是你的弟弟呀,伯恩哈德。」
「我很慶幸,自己是帶著記憶來到這個世界。想要做什麼事情都方便許多。」
「所以我也很明白,艾依查庫說我是自私的既得利益者,這完全沒有錯。」弗雷特里西苦笑著。
「每天和那些魔物拚著自己的性命不斷戰鬥,跟著大小姐出生入死,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取回你的記憶。」
「我確實是個自私的傢伙,但這就是我的修羅之道。」
弗雷特里西走向前,環抱住他的兄長,「所以不用覺得內疚,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伯恩哈德,對於我們失去的記憶,以及死亡的真相,就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吧。」
「不管眼前的暴風雨如何猛烈,總有雨停的時候。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常爭著去看那烏雲消散後的第一道曙光嗎?之後染成金黃色的天空真的很美。」
「有我在,你是不會一個人獨行的。」
在弗雷特里西的擁抱中,伯恩哈德微微地點了點頭。
而在那肩頭上,一抹溫熱的淚悄悄地留下了印記,其後又被輕柔地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