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未完)

第三章:鏡之耳語與傷痛螺旋


  初秋的天氣總是晴朗乾爽,在這收穫季節的時期,索迪亞克的獸人們就像人類農民一樣為此忙進忙出,採收榖麥和果樹,獵人外出狩獵,準備足夠的毛皮和糧食才好過冬。同時獸人之主大母也領著薩滿準備著祭典,向世界祈求族人們的平安,與自然元素的精靈們協同恢復寶珠之力,用以防衛和抵禦他們的村子不受天敵妖蛆破壞。

  原本應該一如往常的收穫祭典,就在距今十五天前,因為意外的訪客而成為一場惡夢。

  艾茵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人」闖入村子的那一天,蓊鬱的森林化為火海燃燒的那一夜。森林的樹精痛苦哀號,許多族人受傷甚至因突如其來的大火而來不及逃出,對獸人而言最重要的寶珠也被搶走了。

  火光與濃煙瀰漫周遭,就如同陰晦的夢魘纏繞壓迫她的心臟,每當想起那情景,就令她喘不過氣。     *  *  *     連日趕路的艾茵肩負著重要的任務:她必須找到「那個人」,並且尋回寶珠。

  寶珠是獸人之主——大母代代相傳的神器,是世界贈予的祝福,凝聚了自然元素的力量,孕育著生命的各種可能性。索迪亞克的獸人是母系社會,他們愛好和平,在魔族的族群之中,他們因力量而屈於弱勢,也容易成為魔物獵食或奴役的目標;因此獸人總是躲避各大勢力,過著隱居的生活。大母世代皆為薩滿,她們運用寶珠的力量,以及元素魔法構築出防護壁,藏匿村落的存在,使之不被外敵察覺。

  然而,那晚守護村子的防護壁卻像玻璃一樣碎裂了,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連地底的巨獸妖蛆都無法撞破,卻被那個人突破闖入。

  當晚的艾茵正好在執行薩滿見習生的每日工作:打掃供奉寶珠的祭壇。她在房裡聽到了一聲巨響,於是好奇地往窗外看,隨後目睹了一切。防護壁由下往上地碎裂出一個大洞,外頭吵鬧不堪,她依稀聽見守衛的族人大喊「守護寶珠」,接著就是從森林燃起的火光淹沒了視界。

  一連串急促的步伐伴隨此起彼落的哀號而逼近這間屋子, 年輕的艾茵嚇得想要趕緊躲起來, 畢竟她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當目光從窗外回看向祭壇桌時,她想起了屋外守衛的叫喊,於是捧起寶珠抱在懷中,躲進一旁的櫥櫃裡,從門縫窺看狀況。在狹窄櫥櫃中的艾茵不時瑟縮發抖著,懷中的寶珠像是感應到她的害怕,散發出淡藍色的溫和光輝,這讓在黑暗中的艾茵稍微覺得安心些。

  隨後不久有人推門而入,艾茵從門縫中看到腳步聲的主人,是個陌生的人類男子。當那人直驅走向祭壇繞了一圈卻還是找不到寶珠時,艾茵有些慶幸自己有記得守衛的話,然而高興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很久。

  「庫恩,你看那東西會在哪裡?」

  「這個嘛……」

  外頭那人似乎在和其他人對話,艾茵想從門縫觀察對面有多少人,但怎麼看都似乎還是只有那個男人。

  「何不翻找看看這房間裡的櫃子呢?比如說那裡。」

  和那個人對話的聲音突然提議,這讓在櫃子裡的艾茵嚇出一身冷汗,她抱緊懷中的寶珠,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在心中向祖靈祈禱著「不要找到這裡」,然而也是徒勞無功,唰地一聲,門板還是被打開了。

  眼前的是腰際繫著雙刀的年輕男子,其中一把放在收在刀鞘內,另一把則是直指著她。本來艾茵鼓起勇氣,想把寶珠以身護住緊緊抱著不讓對方取走,但是繫掛在男人腰包上的鏡子突然發出閃光,在那瞬間艾茵下意識想要閃躲,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從她懷中取走了寶珠。

  「不可以……不能拿走我們的寶珠。」眼見自己沒能完成任務,艾茵鼻頭一酸,忍不住哭了出來。

  男人任由她哭泣,只是在臨走之前幽幽說了一句:「抱歉,但我需要它。」

  那個人搶走了寶珠,即便意味著村子失去了賴以生存的保護,被暴露在危險之上,即是隔日他們遭遇了妖蛆的襲擊,又有獸人傷亡。

  獸人一族遭受到接二連三的嚴重打擊,然而他們依然為了是否搬離故鄉,彼此有諸多爭論。村裡的倖存者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出走逃離,另一派則主張必須留下來,畢竟這是他們長久下來與祖靈共同居住於此的故鄉。

  最後,為了族人的存亡,也抱持最後的一線希望,大母決定向魔王求助。  

    那是艾茵透過大母的引薦,第一次見到魔王——因為魔王特別指名艾茵,由她來執行取回寶珠的任務。然而初次的會面,見到那傳聞中的魔族統治者,卻嚇得艾茵差點當場拔腿逃跑。

  「艾茵,先等一下,冷靜下來。」盲眼的大母感知到艾茵的退縮,於是出聲喚住獸人少女,「他是魔王,是來幫助我們的。」

  少女的唇微微張啟,對於現下自己的處境感到不知所措。她困惑地站在原地,多麼希望眼前有個洞,這樣就能馬上鑽進去,不要出來。

  「妳就是艾茵嗎?」

  「是、是的!」

  她那時就發現,魔王與「那個人」長得是如此相像。

  魔王轉頭和大母交談幾句後,走到艾茵面前,彎下身到可以與她對眼平視的高度,但是魔王的動作卻讓艾茵覺得更緊張了。

  「我……」艾茵低下頭,怯弱地囁嚅低語:「我這麼弱小,也只會簡單的法術,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真的沒問題嗎?我怕我無法勝任……」

  「這個任務,只有妳能辦到。」魔王不疾不徐地肯定聲明道。

  「咦?可是,我——」艾茵想再解釋些什麼,卻被大母用手杖敲了一下,這一下又嚇得艾茵噤聲中止,深怕自己說錯話而惹上災禍。

  緊張的獸人少女緊握著法杖,垂耳低下頭,她以為會被責罵或遭受處罰,然而魔王只是平靜地解釋:「因為妳是從勇者劍下存活的倖存者。他放過了妳,就表示他也會認得妳。因此由妳去交涉的話,他不會傷害妳,不然當時的一時憐憫就沒有意義了。」

  聽完魔王的解釋,艾茵還是對自己的能力和資格勝任與否而感到懷疑,但除了接受任務,也別無選擇。

  「除此之外,還有一項任務必須請妳協助。」

  「好,我會盡力的。」艾茵點了點頭,應答道。她定下心來仔細觀察眼前的魔王——和那個人的面容相似,只是略顯削瘦;目光不經意飄向遠方而沉思的氣場氛圍,讓她想起那人臨走前多留那一步說話的背影,飽含各種複雜而難以透視的情緒。

  「除了和他要回寶珠外,請妳照顧他並和我回報他的狀況。」

  「咦?為什麼還要照顧那個人……」

  魔王的額外要求換來艾茵的訝異驚呼,然而最讓艾茵驚訝的是,魔王為此向她慎重地屈身行禮。

  「這是我個人的請求,無論如何,拜託妳了。」     *  *  *     就在艾茵全力趕路、並透過魔王從水晶球指引的方向之下,她終於追上腳步,在豐收月末找到了那個男人。但她實在太膽小,還未敢冒然上前與對方直接面對面。白天的時候怕被發現,於是變化成貓的獸型來掩飾身份躲藏起來,以氣味來追蹤,只有入夜才恢復人型,偷偷地跟蹤觀察。

  沿途路上,「勇者」的名號逐漸傳開,化身成貓咪的艾茵不時聽到路上行人們閒聊勇者的事蹟,他們大多讚嘆帶著雙刀的勇者有一身好劍法,是正義的化身,驅趕消滅那些長久以來聚集在此的魔族等等。然而這些話聽在艾茵耳中,只覺得難過:久居在附近的魔族,就她所知是哈耳庇厄,一種數量稀少的半人半鳥生物,因為這裡距離他們的主要棲息地妖精森林相近,所以應該是有一些散居在此的部落或出來覓食的個體。哈耳庇厄美麗又狡猾,但他們大多有自己的處世原則,也是魔王所屬夢魔一族的友好遠親,這次還受魔王所託照顧殘存的索迪亞克獸人族,並將獸人們安置暫居在妖精森林。

  勇者被人類讚頌,可是對艾茵來說,「勇者」傷害她的族人、搶走寶珠,現在連同有恩的部族也受難,為什麼這樣還能稱為 「勇者」?又為什麼,魔王派給她的任務是要 「照顧勇者」?但這些疑問,她想應該不會有人給她答案,所以她只好先默默放在心底。

  跟監行動過了幾日,某一天黃昏的夕日即將沉沒入夜,艾茵看著眼前的男子升起營火準備駐紮休息,她一如往常地變回人型,正要在附近找棵高大的樹躲起來,這時候卻傳來對方低沉且警告意味濃厚的聲音,而且全副武裝正面阻擋她的去路:

  「勸妳不要再跟著我了。」

  驚覺已被發現的艾茵當下想轉身拔腿逃跑,然而男子腰間的手鏡發出閃光,竟又讓她動彈不得,跪坐在地上。縱使先前魔王分析說對方不會傷害她,但艾茵仍不免像隻受驚的貓咪弓起雙肩,以驚懼的大眼直瞪著眼前的高大男子逼近 。

  那個人走到她面前,然後蹲下來盡量與她平視,嘆了口氣說道:「算了,妳是有話要說,所以這幾天才會一直追著我吧?好像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弗雷特里西,妳呢?」

  「我…… 我叫艾茵。」艾茵有些猶豫地報上自己的名字,而弗雷特里西相對應地回以微笑。似曾相識的熟悉動作讓艾茵稍微放下心中的恐懼,並從中莫名迸出了一股勇氣。她深吸了一口氣,朝弗雷特里西大喊:「請你把寶珠還給我們。」

  「不可能。」弗雷特里西馬上拒絕了艾茵的請求,「所以請妳回去吧。」

  艾茵不想就這麼死心,「你不把寶珠還來,那我就一直跟著你!不管你怎麼說,我——」

  「安靜。」弗雷特里西打斷艾茵的話,神情嚴肅地盯著遠處的草叢。艾茵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如同擊鼓一般的沉重腳步聲正朝他們而來,以及隨著距離接近越來越濃的血腥味。艾茵心想,那恐怕正是這一區令人聞風喪膽、到處散布瘟疫的兇猛魔獸「死獸」。

  弗雷特里西起身、雙手按在刀柄上,本來還刮著的風停了,除了劈哩作響的柴火外只聽得見愈發清楚的腳步聲。兩人屏住呼吸。當魔獸和他們之間只隔著草叢時魔獸停了下來。艾茵雙手緊握法杖,腦中盤算著等會兒要怎麼幫助弗雷特里西,獲得他的信任後就能跟在他身邊,找機會取回寶珠。她不熟攻擊魔法,不過治療類的法術她倒是很在行,或許這在戰鬥中可以幫上一些忙。

  「吼!」巨大且駭人的吼叫直朝兩人而來,那充滿殺戮本能的叫聲讓艾茵感覺自己就像受到驚嚇的小貓一樣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下一秒一頭四腳巨獸自草叢中躍出,充滿濃厚血腥味及銳利尖牙的大口直朝弗雷特里西而去。

  在艾茵做出任何反應前,一股令艾茵打從心底恐懼的氣場突然出現,剎那間,艾茵感覺野獸的動作變得緩慢,不、不只是野獸,整個世界都以慢動作在撥放。她帶著驚恐的眼神轉頭看向弗雷特里西,那訴說著擋我者死的神情以及眼神中毫不隱藏的憎恨——就和他闖入獸人村落時一樣。

  「快點離開這裡!」弗雷特里西大叫,世界恢復正常速度,他拔出雙刀,弗雷特里西用劍擋住沾滿其他生物鮮血的利爪,接著用力一推後往後跳想讓自己與魔物保持一段距離。死獸沒有給弗雷特里西喘息的空間,被隔開的爪子一落地就馬上再朝弗雷特里西攻擊。

  艾茵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方才認為可以和弗雷特里西好好相處的想法根本是假象。被激起的原始本能叫她:逃!

  原本的想法拋諸腦後,她早在弗雷特里西叫她離開時就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朝反方向狂奔,儘管身後傳來野獸的吼聲與硬物相撞的聲音,她依然順從自己的本能逃離弗雷特里西。眼前的景象一路變換,恐懼不停衝擊著艾茵,直到完全聽不見弗雷特里西與死獸戰鬥的聲響後,艾茵才緩緩停下腳步,她壓著快速跳動的心臟大口大口地喘氣,接著她無力地跪坐在地上,以雙手用力抱著自己發抖的身軀,同時淚水無法克制地自臉頰兩側流了下來。

  她好怕,怕自己被那名為弗雷特里西的勇者殺掉。為什麼會這樣?對方應該是代表正義的勇者,明明要幫助大家才對——結果「勇者」傷了她的族人,「魔王」則救了她們。

  現在,她的任務是待在那傷人無數的「勇者」身邊。

  「拜託妳了。」族人寄予希望的聲音迴盪在腦海中,此刻艾茵好想好想丟下這沈重的使命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她不需要擔心自己生命的去處——

  「有那樣的地方嗎?」從被恐懼佔據的腦袋中冒出了這麼一個問題。停擺的腦袋慢慢開始運作,艾茵知道,獸人一族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她現在逃走,就沒辦法拯救她的同胞。

  可是這個使命沒辦法讓她站起來。恐懼是如此地巨大,光憑「拯救族人」四個字的飄渺信念完全無法讓艾茵找到對抗恐懼的勇氣。

  漸漸地,隨著哭泣的時間過去,艾茵覺得累了。在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她才注意到自己來到了一座寬闊的湖邊,艾茵呆望著平靜的湖畔,湖中反射的月光稍微安撫了艾茵緊張的情緒,緊繃神經放鬆後意識瞬間瓦解,艾茵就這麼在草皮上睡著。

  她好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等她醒來時就會消失了。      *  *  *     當艾茵悠悠轉醒時,已經是太陽冒出頭來的早晨時分了,她發現自己身上披了一件溫暖的靛藍羊毛布衣,充當了一整晚的被子,彷彿也守護著艾茵度過一個安靜無夢的夜晚,讓她暫時忘卻那些可怕的事物。

  「妳醒來了?」

  原本還在睡意朦朧間,一聽到弗雷特里西的聲音就徹底驚醒了,艾茵嚇得趕緊從草地跳起正坐,然後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

  在不遠處樹蔭下的弗雷特里西苦笑看著艾茵的反應,為了化解尷尬,他只好隨意找話題繼續閒聊:「放心,那件外衣是乾淨的,沒有沾到死獸的血。」

  艾茵這時候才察覺自己正緊抓著那件羊毛布衣,都弄出皺摺來了。她站起來將外衣拍了拍,抖去上頭的灰塵,摺疊好準備送還給弗雷特里西。

  「弗雷…… 特里西先生?」艾茵歪着頭,努力試著回想他的名字,看到對方回以笑容的時候,艾茵知道自己答對了。將外衣交還給弗雷特里西的時候,她注意到對方左手邊的袖子捲起,手臂上有一道可怖的血痕,身上也是掛滿大片血污。

  「弗雷特里西先生,你受傷了?我會一點治癒法術,我看一下……」艾茵自告奮勇提議說道,然而她並沒有發現,弗雷特里西的臉色在那個瞬間刷得慘白。

  「這點小傷沒什麼,不用妳操心。」弗雷特里西生硬地拿回外衣,沉下聲別過頭回絕艾茵的好意。

  「就是因為有傷口才需要操心,不好好處理的話會化膿的!」

  有些著急的艾茵伸出手,就在指尖輕觸到弗雷特里西肌膚的剎那,弗雷特里西用力拍開艾茵的手,拖著血淋淋的身子往後退。

  「弗雷……先生?」

  話還沒說完,艾茵僅是朝弗雷特里西傾斜身子,慘烈的尖叫聲自對方的喉嚨深處急速竄出,艾茵敏銳的獸耳也無法忍受地自行捂住,杜絕刺耳的聲音來源。

  「不要碰我!」 聲音如刀般劃在艾茵的耳膜上,更勾起她那一天的記憶……那天被「勇者」屠殺的族人們的慘叫,化作縷縷哀嚎的冤魂纏繞著艾茵的心,壓迫得讓人無法呼吸。

  「不要……」弗雷特里西將頭埋入雙膝之間,狼狽地跪倒在地上。

  艾茵被現在這個的狀況嚇傻了,不知該如何是好。過了好一會兒,弗雷特里西才艱難地站起來,臉上猙獰的表情讓艾茵害怕地後退一步。他轉過身去,不讓艾茵看到他的臉,就像棵搖搖欲墜的枯木,隨時都會倒下的樣子,步伐不穩地邁開腳步。

  「我先走了,要跟的話隨便妳。」

  「等、等等——」艾茵傻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弗雷特里西的應許,於是小跑步跟上。然而還沒走幾步路,前方的男人卻毫無預警地突然倒下了。

  「弗雷特里西先生!」 眼前的狀況徹底嚇壞了艾茵,她跑上前探尋弗雷特里西的情況, 「怎麼回事——啊!好燙!」

  弗雷特里西緊閉雙眼、發著高燒,怎麼呼喚都仍昏迷不醒。艾茵趕緊嘗試用法術治療,卻發現完全沒有效果,而對方受傷的手臂正被一團濃厚的黑色瘴氣纏繞著,此時艾茵突然明白:這是死獸造成的疫病。

  現在事態緊急,她必須尋求協助。艾茵從隨身背包裡取出了一顆透亮的水晶球,然後將其舉高,專心默念著祈禱祝詞。      *  *  *      接收到艾茵透過水晶球傳達的消息後,路德駕馭著馬車,匆匆地從遠方奔馳過來。

  「魔王大人!侍者大人!」見到他們到來的艾茵,在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路德與魔王分別從馬背與車廂下來,他們都收起了犄角等魔族的特徵,以人類的裝扮樣貌現身。

  「艾茵,你們沒事吧?」魔王問道。

  「我沒事,但是弗雷特里西先生他……」

  雖然緊急用治療法術做了些處置,也沾濕隨身攜帶的手巾覆蓋在弗雷特里西的額頭上試圖降溫,但是也只能稍微延緩疫病對身體造成的惡化。

  「先帶到附近的驛站旅店吧,這樣才能妥善治療。」路德提醒兩人。

  魔王點頭表示同意,與路德合力將昏迷的弗雷特里西平抬到馬車上後,便由路德驅使馬車前往最近的驛站。

  在馬車車廂內,魔王與艾茵分坐在相對兩側,魔王與弗雷特里西同側,而艾茵在另一側,騰出了大部分的空間讓昏迷中的能以較舒適的姿勢躺著。在這個狹小空間與位高權重的魔族統治者,艾茵顯得拘謹而坐立不安,她解釋事情原委時頻頻向魔王道歉:「魔王大人,真的非常抱歉。因為弗雷特里西先生不讓我碰他,沒能及時幫他處理傷口,所以才會……都是我不好。」

  魔王搖搖頭, 「沒關係,妳有通知我並召喚我來這裡,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弗雷特里西先生好像非常排斥與人接觸。當我想要靠近他的時候,他顯得非常害怕。」

  「是不是我無意間做錯什麼了?」

  魔王將戴着皮革手套的手輕放在弗雷特里西的額頭上,輕覆的手停留了好一會兒,但對比隨即一逝的是那皺起的眉頭與眼中的訝異。他沒有回答艾茵的問題,而是凝視著勇者的臉沉思著;艾茵適時制止自己想繼續追問的好奇心,也看著魔王不時用手巾輕輕擦去勇者臉上因高燒而冒出的汗,車廂內瀰漫著凝重的氣氛。

  到達目的地、下了馬車之後,魔王對艾茵多了一份交代:「下一次幫他療傷之前,戴上手套試試看吧。稍後我請路德準備給妳。」接著,他停頓猶豫了下,才繼續囑咐道:「今後如果有必須觸碰他的場合,也請戴上手套,盡量避免直接接觸。」

  雖然不明白原因和理由,但艾茵還是記住了;而她也將魔王隱約表現出來的疲憊和沮喪,亦做為不解的疑惑記在心裡。

  眾人找到最近的驛站、下榻旅店將病人安頓好在房間,路德便立即著手準備退熱用的藥草,以及混合魔力提煉出來的藥水,深紅色的液體在玻璃瓶中透發異常吸引人的光澤。「請讓勇者喝下,這樣就下來只要休息幾天,就沒什麼大礙了。」路德解說,同時別有意味地看著魔王,才吩咐艾茵去準備水盆。

  「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待艾茵離開房間後,路德湊上前耳語小聲詢問。

  魔王的眼中冒出火光瞪向路德,但隨即收斂熄滅。

  「我會履行職責。但是,有什麼能彌補的,我都會去做。」

  

  艾茵端了水盆回到房間,一進門看到的景象,讓她驚訝地佇立在門口。

  魔王屈膝跪在床邊,用湯匙勺著一丁點藥水,緩慢地沾在弗雷特里西唇上,讓意識還不太清楚的他有機會喝下。

  「魔、魔王大人!這事讓我來做就好了!」

  魔王暫緩手上的動作,以堅定的神情對艾茵表示:「妳還有不少工作,所以讓我來吧。」

  見魔王堅持,艾茵也只能任由他去。魔王與路德後來忙了一整個白天,交辦叮嚀完照料注意事項,直到傍晚才離去。      *  *  *      弗雷特里西睜眼醒來,映入眼簾的是隨著暖黃燭光幽幽躍動的木造天花板,背後感覺到的是舒適的床墊,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睡迷糊了,但手臂傷口灼燒的疼痛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在作夢。他轉頭看看四周,推測自己應該是在旅館。

  聽到門板推開的唧喳聲,他坐起朝聲響處看去,是艾茵,同時間一條半濕的米色毛巾掉落在面前,他才發現原本額頭上頂著那一塊濕布。

  艾茵拿著繃帶和一些藥瓶進來,「你醒了嗎?」接著她手腳忙亂地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之前你發燒了,現在感覺有好一些了嗎?」

  弗雷特里西用手掌捂著自己的額頭,相較於早先前從被碰到的手臂處是燙到刺痛的灼熱,現在掌心感覺到的是平常的溫度。「好多了。妳若沒說,我還不知道自己有發燒呢。」

  「那就好,等等我幫你手臂上的傷換藥。」

  艾茵剛說完這句話,眼前的弗雷特里西面露難色,兩人就僵持在那裡,誰也沒靠近一步。

  「我戴上了這個,包紮傷口的時候就不會直接碰到你。」艾茵照著先前魔王的指示,伸出戴上白色絲質手套的雙手,「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又一段令人坐立難安的靜默。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艾茵如此心想,她決定鼓起勇氣,緩緩伸出手,輕輕觸碰弗雷特里西的手臂;她感覺到對方顫動了一下,摒息了幾秒後深吸了一口氣,緊繃的神情逐漸恢復平靜。此時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應該成功了。

  「看來應該可以……謝謝。」弗雷特里西嘗試放鬆,由於被絲綢包覆的雙手已不燙人,他便不再執意拒絕少女的要求,任由她把手臂拉過去,讓自己坐在她身旁。

  艾茵盛了一盆水,準備幾條乾淨的毛巾,開始清理傷口。她突然覺得有些緊張,這是第一次,自己與那個人如此接近,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心臟鼓譟到彷彿快要躍出。

  不太習慣戴著手套,總覺得難以作業,動作顯得笨拙。艾茵感覺到對方似乎正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像在監視一樣,這讓她更感到緊張,拿著毛巾的雙手顫抖著。

  「妳在害怕嗎?」

  毫無預警地被一語道破心情,艾茵嚇得趕緊抬起頭來,然後連忙搖頭,聲音漸轉細微地回答:「我、我沒有……」

  弗雷特里西默默看著對方戴上手套後的動作不太靈敏,但眼前的獸人少女仍試圖想幫他清理傷口。而他也看見少女在他問話之後,瞪大雙眼後縮起肩膀豎立貓耳的驚嚇反應。

  弗雷特里西忍不住笑了。 

  「明明就覺得怕得不得了,為什麼還硬要留下來?更何況我還是妳的仇人。」

  「我……我必須拿回寶珠,這是我的任務。」說到寶珠和任務兩詞時,艾茵才稍微堅定了神情挺直身軀。然而,那兩個詞語卻也讓弗雷特里西皺起眉頭。

  「抱歉,那東西現在還不能還妳。」

  看到艾茵頓時失落的樣子,弗雷特里西覺得有點於心不忍,不過他不能在此妥協。

  艾茵緊抿著唇,安靜了一會兒之後才吶吶地說:「在拿回寶珠以前,我會一直跟著你。」      *  *  *

  託了路德帶來的不死靈藥的福,弗雷特里西休息了兩天,就完全康復了。自他答應艾茵同行,距今大約也見過了七次日出日落。

  艾茵繼續跟著弗雷特里西,以求達成任務取回寶珠。近距離與勇者面對面談話、相處,即使他們一路上鮮少說話,僅僅告知方向和呼叫用餐時會講上幾句,但這對艾茵來說還不是很習慣。

  夜晚,她總是帶著惶恐入眠,然後在半夜時分被森林燃燒與族人哭號的夢魘驚醒。但她也同時發現,那些驚恐的哭喊並不是夢,而是真實存在的——勇者發出的夢囈。不過對方隔日的表現,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地平靜,不禁讓她懷疑那是否亦是夢境。

  當同樣的事持續了七天,艾茵確定那就是事實。

  這讓她想起勇者似乎害怕他人的接觸的事:即使身著輕裝甲,卻幾乎是全身包緊緊的,長靴、手套,除了頭部以外沒有一處皮膚外露,換藥包紮也幾乎是自己處理。而艾茵也謹記著魔王的指示,不輕易接觸對方,必要時也是戴上手套。

  她曾想過,或許要趁對方沒注意的時候,用些投機取巧的方式偷回寶珠,卻一直沒什麼機會。

  或許當初在勇者因病倒下時,她就應該要把寶珠拿走,但她沒那麼做。直覺告訴她要依魔王的意願行事,即便魔王的任務要求是如此矛盾。

  不過也不無收穫:經過那次事件後,弗雷特里西對待她的態度明顯溫和許多,也開始會顧慮她的腳程放慢步伐。

  殘存的獸人族也已得魔王的安置和保護,所以她還有時間可以繞些遠路。

  目前他們都還是走在主要驛道上,沿路都有些零星村鎮,而這個當下他們正在名為普羅維登斯這個位於王都外圍中繼站的貿易城市,勇者去採買物資,而艾茵坐在一處隱蔽靜謐的樹蔭下,取下厚重斗篷的兜帽稍作休息。現在的艾茵再也不用變換獸形躲躲藏藏、費力地追趕,只要披上斗篷遮掩獸耳後,就能正大光明走在路上,有些徵兆在人形較高的視野會看得比較清楚。

  這陣子她透過星星的方位,判斷他們正逐步朝南方前進。就她所知,東南方有人類的亞歷山德王國首都,西南方遠地則有龍族棲息的峽谷「赤之王座」,正南方則是連接兩地的平原,也是五年前發生過的人類與魔族的戰爭交會處。現在尚且還不知道勇者會往哪裡去。

  五年前的艾茵還是個孩子,就有聽過那場大戰的故事——原本是人類開啟爭端、攻擊魔族與進犯當地魔族棲息的領域,那時恰巧正值新舊魔王交接的時期,場面一片混亂。在那個時候,新任魔王——也就是現在的魔王站了出來,獨自面對人類大軍,而最驚奇的是魔王真的擊退軍隊,獲得勝利,自此之後關於新魔王的恐怖傳聞就在人類與魔族之間散播開來,對於年幼的艾茵也留下「魔王很可怕」的恐懼,直到後來實際見到魔王,才徹底反轉她腦中的印象。

  勇者身上的謎團很多,關於魔王也是不遑多讓,至今她還是無法理解魔王的想法。

  就在艾茵回憶思考之際,有個感覺柔軟的東西突然罩在艾茵頭上,甚至蓋住她的視線,嚇得她禁不住又渾身一震縮起肩膀,只差沒有尖叫。然後,在她耳邊傳來弗雷特里西隱忍偷笑的鼻息聲。

  「不用老是這麼緊張,那只是一頂帽子。」弗雷特里西失笑著把他所說的「帽子」拿起來,讓艾茵重見光明之後將其交付到她的手上。

  艾茵困惑地看著手中的「帽子」——那是一頂有些寬大、裝飾了一圈絨布滾邊的淡粉色圓帽,粉嫩的色調和樣式相當討喜。

  「好可愛!啊……」獸人少女不由得驚呼。隨即發覺自己的失態,艾茵頓時羞紅了臉。

  弗雷特里西因艾茵的反應而露出柔和的眼神。「這頂帽子是要給妳的,大小剛好可以遮住貓耳朵,又有空間讓耳朵伸展。」話說到一半,弗雷特里西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勺,「畢竟總不能老是讓女孩子披著厚重又土氣的斗篷,戴著帽子可愛多了。」

  「謝、謝謝……」艾茵微紅著臉,就像一顆初熟的鮮嫩桃子那般,羞怯地將圓帽戴上。

  「沒想到戴上了帽子,還能聽得很清楚,也不會覺得耳朵悶悶的。」

  「這個帽子有特別設計過,帽沿下方有留通風的開口,庫恩說這樣對獸人族來說會比較舒服。」

  「庫恩?」

  艾茵下意識地提問,弗雷特里西愣了一下,臉色稍變,隨後只是含糊其辭回答:「沒什麼,是一位帽商,這帽子也是他推薦的。」便有些尷尬地結束話題。

  艾茵隱約對庫恩這個名字有印象,但到底是在哪裡聽過那個名字的呢?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未解的謎團似乎又多了一個。獸人少女心想。

  *  *  *

  告別艾茵後,伯恩哈德回到那以責任和義務禁錮他的魔王城,同樣也夜不成眠。

  夜晚,是夢魔在各個夢境遊走、鎖定獵物覓食的時候,也是享受肉體和精神歡愉的休憩時間,但伯恩哈德已經許久沒那麼做了,幾乎是絕食狀態。對他來說,那樣的進食沒有意義。現在夜晚帶給他的,除卻身為世界代言人應盡的任務外,更多的是在夜深人靜時,和弗雷特里西共同經歷的夢魘。

  他在馬車裡撫上弗雷特里西的額頭時窺探到的,是他的罪證,在在控訴他的愚蠢和懦弱。

  一撮火光從門縫透出,伯恩哈德知道,那是夜晚巡邏的布勞點起走廊上的燈。他離開黑夜籠罩的領域,開門走入那光亮之下。

  正指揮著小精靈弗拉姆點燃牆上油燈的少年侍者,見到伯恩哈德後立即擱置手邊工作,端正姿勢鞠躬行禮。

  「魔王大人夜安,不好意思,似乎吵醒您了?」

  「布勞,有個問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伯恩哈德見到布勞在燈光之下的表情,睜大的眼中顯露著驚訝。

  「路德擁有豐富學識,梅倫能夠預言未來,而我卻無法與他們兩位的能力高度相提並論。本以為您應該會傾向詢問他們,為什麼魔王大人會想聽小的意見?」布勞困惑地提出疑問。

  「路德是依據過去經驗提出建言,梅倫是預言未來的可能性,而布勞你——則是全然的現實,純粹以當下狀況判斷。所以,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真沒想到您是這麼想,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伯恩哈德琢磨了字句許久,想問的東西太多太紛雜,猶豫是否真的要問;又或者,那樣的問題是否真的有意義?

  「布勞,你認為……『世界』是否在懲罰我——沒有履行魔王的職責?」

  一聽到伯恩哈德的問題,布勞立即收斂起溫和有禮的表面形象,厲聲回覆:「別把責任都推給『世界』。」

  「魔王大人,我知道您對我相當不滿,無論是引誘您成為魔王,或者是後來我出手攻擊勇者這件事,但這是我們的工作。如您所察覺到的:侍者真正效忠並遵從的是『世界』,而非魔王。」

  「儘管如此,我們侍者很感激您仍然願意繼續盡職地完成工作。所以,接下來我說的都是真心的建議。」

  布勞嘆了口氣。

  「布勞我先來推測您的想法吧——您是不是在考慮洗腦遺忘的手段?想放勇者自由?」

  「恕我直接下這個結論:你又想逃避了嗎?」

  火光之下的布勞,面孔顯得有些猙獰。他激動地繼續說,甚至連敬詞都忘了。

  「當然,『放他自由』是道德上最為崇高的選項:對他放手,讓他遺忘這一切、忘記傷痛,好讓他未來過著幸福快樂的人生——您大概是這麼想的吧?換句話說,他和你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他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你是打算這麼說的吧?」

  「想得太美了。哪可能這樣便宜你?」

  「你以為洗去那些痛苦記憶,這麼做是對他放手、為他好嗎?實際上就是逃避,這樣做你樂得輕鬆也不用負責嘛!放他自由就和放任生死也無關你的事一樣。」

  「那麼,一旦洗腦失效恢復記憶,就算他往後活在傷害和恐懼中,甚至尋求自我了斷,你也無權過問。你有這樣的覺悟嗎?」

  他深呼吸一口氣,再度回復那平日溫和的樣貌,語重心長地總結:「別當布勞我危言聳聽,以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您自己的身體狀況如何,是否能支撐您活到足以完成對他洗腦一生的歲數,這件事您最清楚。」

  「您已經逃了很多次了,您該去面對他,也該誠實面對您的內心了。我相信這個世界會安排如此際遇,也是希望您能這麼做。」

  伯恩哈德思忖著布勞所說的話,在原地佇立良久,火光映照著他的迷惘,在石牆上拉起長長的黑影。     *  *  *     首席女伶夏洛特望著窗外。沒有演出的日子,就是虛度過日的時候。

  華美的王城皇宮,是將她軟禁在監視之中的監牢,而她的老師凱倫貝克——是宮廷樂師,也是前任的預言師,則是實值上的被囚禁在這城堡之下的地牢。

  王公貴族控訴凱倫貝克失職,身為預言師卻做出了錯誤的預言,導致五年前那場戰爭的失敗。眾人奚落凱倫貝克的無能,但夏洛特知道,那是他故意的——刻意說出了錯誤的預言。

  因為,那是她最敬愛的老師。她一直看著他,從對方的大提琴音色中就能聽出感情的流向和真意。

  門扉被推開,走進來的是年輕而未脫稚氣的女王,夏洛特朝她行禮。

  女王安娜・亞歷山德走到窗邊,與夏洛特並肩同樣看著窗外。市街上人來人往的繁榮程度彰顯出治理者的英明,不過,這份繁榮熱鬧並無擴及至恬靜幾近無生氣的王宮內。

  夏洛特有時會想:或許女王同樣也是被「女王」這個身份囚禁在這皇宮之中,就如她自己之於「預言師」的身份。

  「上一場演唱的曲目很精采,那是新的預言?」女王突然開口問道,眼中綻放著丁點光采。

  夏洛特點頭,預言就像故事,而她是負責將故事演唱傳達出來:「是的……勇者與龍激烈奮戰,最終成功屠龍。」      *  *  *     在城鎮稍作停留的幾日,情況變得更糟了。艾茵心想。

  不知是否因為接觸到的人群相對變多,在市集採買和交談的過程中,他人無意識的不經意觸碰增加,累積了相當的壓力,導致勇者的表現顯得格外神經質。所以他們待補給足夠,就早早離開城鎮,啟程上路,往西南方向前進。

  數日之後,他們已經走到了魔族與人類大戰的平原。在這一望無際也沒什麼特別的大草原,仍是人們口中傳聞的禁忌之地,傳說埋葬於此、因戰爭失去性命的死者太多,於是沒人敢靠近。

  即使現在這一路上走來已毫無人煙,但接連數夜,勇者困在惡夢之中的夢囈症卻每況愈下地惡化。

  這樣的狀況若持續下去,實在不行。日落將近,夜晚又即將來臨,艾茵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手伸向包包裡的水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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