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第一章:隨波逐流的旅程


  天上的烏雲籠罩,將所有帶來希望的亮光遮蔽,即使現在仍是白天,卻陰暗得似如夜晚。重重樹影堆疊起晦暗的森林,在這之中的弱小生物早已找地方躲起,深怕遊蕩的掠食者找到他們。

  本應寂靜的樹林騷動著,刺耳且令人心驚的狼嚎突然群起嗷叫,伴隨大風呼嘯,落葉窸窣如預警的鈴聲陣陣作響。前哨的魔狼正呼喚著同伴,那是發現待宰獵物的信號──森林邊界一處高聳的山壁下,年邁的老人跌坐在地,受傷的右腳令他無法繼續逃跑,三隻漆黑的魔狼逐步逼近。

  「誰、誰來救救我啊!」老人絕望地大叫,他隨著魔狼逐漸逼近連滾帶爬地往山壁靠,嘴中不停嚷嚷著各種祈禱的詞語。

  只見領頭的魔狼張著血盆大口一躍而上,老人閉起眼睛用盡全力盼望奇蹟的出現──一個藍色的身影衝到他面前將魔狼踢飛到旁邊。

  魔狼快速起身,連同其他同伴一起對突然出現的男人低吼。那男人將背包丟到山壁邊,接著拔出雙刀。

  「老爺爺,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的。」男人對老人微笑。

  老人看著男人的背影,他瞪大眼睛──穿著藍染布衣與裝備輕型皮甲的男子,頂著一頭栗色短髮,手持細長的東方雙刀對抗魔狼,迅速衝出的動作宛如藍色旋風一般──那男人的身形以及穿著,就和現在流傳的預言提到的那一位相仿,不,是根本就一樣。正當老人想說些什麼時,狼群一擁而上。老人反射性地縮在山壁邊顫抖著,他將頭埋在手臂中,不敢看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

   一連串野獸的吼叫以及被重擊的悶哼聲傳進老人耳中,他緩緩將頭抬起,驚訝地發現那男人並沒有砍傷魔狼,反而是神乎其技地利用刀擋下魔狼的爪牙後流暢地轉換腳步讓自己站到魔狼側邊,接著用刀背朝魔狼打擊。不管是一隻、兩隻、還是三隻魔狼一起攻擊,那男子總是能化解牠們的攻勢,將之打倒在地。

  突然間,兩隻魔狼分別從一左一右撐起身子攻擊男子,男子舉起雙劍擋住他們的利牙,雙手雖然依稀被爪子劃傷但依然撐著,剩下的那一隻魔狼繞過男子直朝老人而去。老人恐懼地尖叫,男子見狀索性用力一推,將兩隻魔狼推開並順勢放手往後跳,接著在魔狼咬到老人的前一刻抓住魔狼的脖子,將其甩往正趕過去的兩隻魔狼。

  三隻魔狼撞在一起後倒地,當牠們再次站起時,男子用充滿壓迫感的眼神瞪著牠們。魔狼本來兇猛的殺氣轉為畏懼,牠們和男子僵持了一下後轉身離開。

  男子呼了一大口氣,接著收刀,轉頭檢查老人的狀況。此時老人才能定睛細看,對方大概是二十多歲的青年,眉宇之間英俊挺拔,那對橄欖綠眸就像寶石般清澈閃耀,然而臉上的表情卻透露出擔心老人之意。

  男子沒想到什麼話都還沒說,老人馬上抱著他的大腿痛哭:「勇者……你是勇者啊!那樣貌、那身裝扮,就跟預言描述的一樣!」老人邊哭邊說。

  「欸?」男子愣了一下,「不,我想有什麼地方誤會了?我不是勇者,我叫弗雷特里西──」

  長者停止哭泣,拍了拍衣服後清了一下喉嚨,說:「我是前面那個村子的村長。我們都有聽過預言師的傳說──有一名拿雙刀的勇士會打倒魔王,將我們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從今天的戰鬥我可以看出來,那個人就是你!」

  「其他話到我們村子裡再談吧,勇者大人!除了設宴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外,還要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老人拉住弗雷特里西的手,試圖想要站起來,但因為腳傷無法使力,而又差點跌倒。

  「老爺爺,你的腳受傷了,先別那麼激動。」弗雷特里西見狀趕緊攙扶住對方,讓老人再穩穩坐回地面。

  弗雷特里西搔了搔頭,翻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水瓶、傷藥和繃帶,幫老人清洗腳上的傷口,擦上傷藥後用繃帶包紮起來,雖說那包紮方式就像是用布條隨意纏繞後打結,裹了一大捆,看起來有點慘不忍睹,不過至少算是完成基礎的療傷工作。

  接著弗雷特里西將老人背起,問道:「老爺爺,讓我背你回村裡吧,我也會到村中接受你的道謝。接下來應該要往哪個方向走?」     *  *  *     弗雷特里西循著老人的指示,來到附近一座依傍山坡的村鎮。村鎮依坡形起伏以土石築材環繞而建造,從遠處看起來有如是雕刻浮雕在山陵上的山城;又位於交通要道上的中繼點,雖然對旅行者來說行走山路不易,卻仍有不少經商的商人在此中途留宿並整備貨物;走在街道上,不時見到賣吃食或藝品玩意兒的小販,村中景象頗為熱鬧。

  弗雷特里西將老人送到醫生那裡,經過檢查並無大礙,這也讓他放下心來。

  「老爺爺沒事就好,那我就先離開了。」

  確認傷勢無礙後原本想先行離去,但是話才剛出口,雙腳尚未移動任何一步,就被老村長連忙拉住:「先別走呀!我還沒請客好好答謝您啊!」

  拗不過村長的再三邀請,再說咕嚕叫著的肚子也表示自己餓了,弗雷特里西最後以幾聲哈哈的乾笑掩飾尷尬,答應了邀約。於是經過醫生同意後,背著村長來到了村中的酒館。

  酒館人聲鼎沸、熱鬧至極,雙手持著餐盤的女侍穿梭在一桌桌的酒客聚落之間,麥香與酒精混合而成的香氣擴散在空氣中,酒客們喝到酒酣耳熱,聊天、聊是非、交流各種情報。這樣喧鬧吵雜的情景,讓弗雷特里西突然覺得有點像回到從前在故鄉時常去光顧的酒館,格外令人懷念。

  才不過離開家鄉幾個月,果然多少還是會有點想家。弗雷特里西心想。

  村長打從進門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拐著腿走去酒吧櫃檯,向看起來是老闆的人交談,有如說書的吟遊詩人般戲劇化地講述今天的遭遇,說到激動之處還不時比手畫腳一番,漸漸地在場駐耳聆聽的人也越來越多。

  故事接近尾聲,村長最後再補上一句作結:「多虧這位勇者,我才能活著站在這裡。」

  村長語畢,酒館老闆立刻拍手鼓掌,並且跟著接話:「原來是您救了我們的村長,為了答謝,來!今天的酒菜都不算錢,就遵照村長的吩咐全都免費!大家好好慶祝一下吧!」

  村長與酒館老闆的一搭一唱,讓弗雷特里西覺得自己被在場所有人行了注目禮。他不由得地尷尬苦笑,搔著頭接下了酒館老闆熱情地遞送上來的,盛滿啤酒的木製酒杯。

  弗雷特里西喝下一口微苦啤酒的同時,突然耳邊傳來有點耳熟的男聲,叫了他的名字:「嘿!你不是弗雷特里西嗎?」

  他轉過身,看到了兩個意外熟悉的人,穿著筆挺的王國巡備隊軍裝制服、腰間配備軍用長劍的兩名男子走近,一高一矮,揮手向他致意。

  「你們是……里斯,還有迪諾?」

  「太好了!你還記得我們這些童年玩伴,這樣就不用費心想怎麼自我介紹了!」

  弗雷特里西驚訝地喊出兩人的名字,一開始叫住他的是被稱呼為里斯的褐髮高個子青年,而後另一位身材較為矮小的迪諾則是爽朗地拍了弗雷特里西的肩招呼道。

  「什麼童年玩伴,根本是損友吧?老是被你們欺負!」弗雷特里西笑著調侃與自嘲,弄得里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話:「小孩子之間的玩鬧,還希望你別太過計較了。」

  弗雷特里西依稀回想起說久不久、所謂的童年回憶:那些追隨豪斯教官與魯卡師傅一同練劍的孩子們,自己與里斯、迪諾都是其中一員。里斯是同村莊較為年長的孩子,可以說是村中的孩子王,而迪諾是隔壁村莊的人,那些日子總是和他們各種打鬧,雖然因為年紀與技巧落差,導致自己老是落敗的一方,但還是從中學到不少打架的功夫。

  「他們是勇者大人的同伴嗎?」此時,村長突然插入三人之間的對話。

  「是啊......等等!」弗雷特里西下意識回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之前似乎也被誤稱勇者這詞好幾次,想要澄清時,村長已經轉過身去吩咐女侍準備了好幾杯啤酒。過沒多久,還有香氣四溢的烤雞、佐野菜燉兔肉、麵包與乳酪等等豐盛的吃食也陸續被送上桌。

  「沒想到還有免費的酒和好吃的可以吃呀?那大爺我就開動啦!」人都還尚未就坐,迪諾就已經隨性從別桌拿起刀叉,大剌剌地站著,率先挾了一塊兔肉迅速送進口中。

  見到同伴大口吃喝的模樣,里斯位居一旁,挑起眉尾無奈笑道:「迪諾你可真是不客氣,都忘了我們還在巡邏中嗎?」

  「別裝模作樣了!我們不就是想在休息時間吃點東西才會來到這裡嗎?嗯,這個燉兔肉的調味還不錯。」不斷向口中塞滿食物,像隻倉鼠鼓著兩頰的迪諾,嘟起嘴不太服氣地反駁里斯,轉頭又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餐點,並且稱讚了幾句。

  「我也是承蒙村長的盛情款待,既然他都邀請你們了,那就一起吃吧!再說一個人喝酒也挺無趣的。」

  「既然是勇者大人的夥伴,不用客氣,盡量吃!勇者大人你們就盡情享用,我先去問候其他村民了。」

  村長趕緊出來緩頰,弗雷特里西同時舉起酒杯,在半推半就以及想和迪諾他們敘舊聊聊的狀況下,接受了這次村長的招待。而聽到弗雷特里西和村長那麼說的里斯,也向村長道謝,才真正放心跟著迪諾入席。     *  *  *     舉起酒杯喝著啤酒,與熱騰騰的菜餚一同下肚,酒精揮發的微醺感逐漸消弭人的隔閡和防備,也熱絡起聊天的氣氛,開啟新的話題。

  「說起來,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弗雷特里西問道。自己與里斯多年未見,卻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離家好幾百里的遠地他鄉遇見他們。

  「我跟迪諾都是王國巡邏隊的一員,剛好最近在這裡駐點。」里斯解釋他們出現在這個村莊的原因,然後將話題對象轉回弗雷特里西身上,開起童年玩伴的玩笑:「倒是你,當年被打到哇哇大叫的小蘿蔔頭,怎麼許久不見,現在居然跑去當勇者了?」

  弗雷特里西不由得露出苦笑,「我也覺得納悶,這一路上一直被人叫勇者、勇者大人什麼的,是不是認錯人了?」

  「你沒聽說預言師的預言嗎?說起來,你現在的裝扮,就跟預言裡描述勇者的樣子長得很像:穿著一身藍衣又帶著雙刀。」將口中塞滿的食物咀嚼了幾下就一口氣吞下,嘴巴終於重獲自由的迪諾插話進來。他歪著頭,突然像是頓悟那般大叫:「大爺我知道了!該不會你是故意穿這樣、掛著兩把刀當裝飾,來一路騙吃騙喝的吧?」

  然後,迪諾被弗雷特里西賞了一記不算輕的拍頭,並且附帶了威脅:「迪諾,你再這樣亂講話,就要罰你把吧檯架上那瓶酒全乾了,而且由你付帳。」弗雷特里西指著壁櫥木架上一瓶標價驚人的紅酒,「我是說真的。」

  捂著吃痛的後腦杓,迪諾知道自己開玩笑開得太過火,自知理虧便趕緊轉移話題。

  「對了,我記得你有一個兄弟,看起來像個文弱書生,可是劍術挺厲害的。怎麼沒看到他和你在一塊兒?」

  原本迪諾以為會立即獲得答案,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得到的回應卻是弗雷特里西一臉的困惑:「兄弟?我是獨生子,賽佛特家就只有我一個,哪來的兄弟?迪諾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這樣的回答讓迪諾同樣覺得納悶,於是不死心地繼續追問:「應該不會吧?我記得他也是魯卡老師的學生,以前交流切磋時常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好像是叫什麼波本……哈特來著的?」

  「別跟我說你把阿奇波爾多那傢伙當成我兄弟,就算他比我年長個幾歲,我跟他光長相哪裡像兄弟?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我講的才不是阿奇波爾多──」

  弗雷特里西聽到迪諾努力回想拼湊出來的名字後,噗哧一聲哈哈大笑,惹得迪諾面紅耳赤想反駁,里斯見狀趕緊出來圓場。

  「我也記得弗雷特里西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姊妹。我想應該是迪諾你記錯了。」

  聽到里斯的回答,反倒讓迪諾愣了一下,皺起眉頭思考了會兒,最後才不甘願地說:「是嗎?沒想到連里斯你也這麼說……好吧,就當作沒那回事吧。」

  迪諾有些悻悻然地中止了話題,但仍然可以聽到他不時低聲碎念著「明明本大爺就記得有……」之類的嘀咕,讓在場的其他人有些哭笑不得。

  見現場氣氛轉差,里斯轉了新的聊天主題避免冷場。他喝光手中酒杯的酒,繼續說:「自從與魔族簽訂和平協議後,有關魔王的消息也沉寂了好幾年。只是沒想到預言師又公布了那樣的預言,看來又有事情將要發生,和平的日子還真是短暫。」

  「魔王……是長著羊角跟蝙蝠翅膀,常常穿得一身烏黑的大傢伙嗎?他一直都在吧?我三不五時就遇到他來找麻煩,也數不清到底跟他打過多少次架了。」

  弗雷特里西漫不經心地隨口說道。隨後匡噹一聲,里斯手上的酒杯摔在桌上,他和迪諾都張大嘴巴,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弗雷特里西一時反應不過來,三人之間頓時蔓延著一種詭異的沉默。

  「弗雷特里西,你說的是真的嗎?」里斯瞪大眼睛,以有些恐慌而顫抖的聲調,詢問弗雷特里西。

  「當然是真的啊,我常常覺得自己真是倒楣透頂,走到哪裡都會碰上魔王。你們這是什麼反應?」見到眼前兩人的神色古怪,讓弗雷特里西覺得奇怪,心裡也莫名頗不是滋味。

  里斯先是默默拾回掉落橫躺在桌面的木杯,拿起酒瓶再往杯裡倒滿八分的澄黃液體,然後深呼吸,像是為自己壯膽似地一口氣喝乾。手背抹去嘴邊的酒沫,杯底置回桌面敲出清脆的碰撞。

  「五年前,我曾經參與過討伐魔王的軍隊,當時正面對上魔王的慘況……就跟煉獄一樣,四周不是死者,就是傷重無法再戰鬥的人。」里斯簡單敘述他在戰爭中所見的景象,到一個段落結束後,他直視對上弗雷特里西。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麼你還活著?」

  「他媽的里斯你是在咒我死啊?你都還活跳跳在這裡喝酒了,我當然也是啊!」弗雷特里西笑駡道,面對這樣直白的質問,他真不曉得是該發怒還是把冒犯當一笑置之。

  「不過,魔王確實是很強,我到現在都還沒贏過,每一次都被打得慘兮兮。」弗雷特里西輕描淡寫地補充說明。

  迪諾收起快掉到地板的下巴,喝了一口酒後說:「我可沒參加過討伐軍,所以不清楚里斯說的是有多可怕。但是能三番兩次從魔王劍下爬起來,應該也算蠻厲害的。說來這讓大爺我想起來啦!以前你那打不死的纏人韌性可也嚇跑了不少對手,實在是太煩人啦!」

  「和魔王對打那麼多次,怎麼臉上和身上都沒像迪諾一樣留下一些疤痕當榮譽勳章?」里斯伸手作勢指向眉角打趣說道,恰巧迪諾右額角接連到臉頰留有一道驚人的爪痕舊疤,與弗雷特里西毫無傷痕的臉形成強烈對比。

  「一定是魔王打得太輕了!」迪諾跟著嘻笑附和。

  「你們這些傢伙,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啊?」面對兩人的調侃,弗雷特里西露出無奈的笑容。

  就在此時,弗雷特里西察覺到某種異樣的奇妙感覺,他驚愕地抬起頭、左顧右盼,直覺的警鈴正強烈地告知關於對方的存在──那是他這幾個月來相當熟知的、老是來找碴的「那傢伙」的氣息。

  居然跟到這裡來了嗎?不能讓其他無關的人受到牽連,得先離開這裡才行。弗雷特里西在心中浮現出這個念頭,除此之外,同時不免也在心中碎念了幾句「簡直就像跟蹤狂一樣,真是拿那傢伙沒辦法。」之類的抱怨。

  弗雷特里西看了看壁上掛鐘的時間,然後背起隨身行李和裝備,站起來向其他兩人告別:「好了,我想起有些事情要辦,得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繼續吧。」便轉身離開。

  「拜拜啦!」迪諾揮手和弗雷特里西道別,在對方轉過身後,迪諾發現一旁的里斯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於是對里斯說:「里斯你在發什麼呆呀?還沒喝夠想續攤嗎?」

  里斯這時回過神來,才注意到弗雷特里西都已經起身離席了。「不是,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忘了某件事,一直都想不起來。」

  里斯試著回憶當時與魔王面對面戰鬥的情景……只依稀記得自己很快地敗下陣來,那樣迅捷而強力的身手讓他覺得很熟悉,很像某個他認識的人,但他怎麼樣也想不起來。魔王掐著他的脖子,將他舉離了地面,似乎也對他說了些話,但是在幾近窒息的生死界線上,無法聽清楚那些言語,眼中所見的面容只有一片模糊……記憶到此就中斷了,里斯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只能慶幸能存活著實是奇蹟發生。

  不過,每當回想當時的情景,里斯仍然覺得有種既熟稔又陌生、交錯混雜其中的違和感。目送弗雷特里西步出酒館門口的藍色背影,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好像是和魔王有關,而且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呢?」     *  *  *     弗雷特里西走出村鎮,來到近郊的一處樹林,距離傍晚日落還有小段時間,天上的烏雲已褪去,重新綻露出屬於午後的閃耀陽光。他在林間一處空地站定等待,伏手按在恩師魯卡留給他的雙刀「虎徹」的握柄上,靜待那意料之人出現。

  消磨等待的過程中,他分神想起了魯卡師傅──除了是指導他的劍術老師之外,某方面也是促成他離開家鄉四處旅行的推手。

  魯卡來自遙遠的東方,大多數人只知道他是個年過半百、有著與自身年紀和一頭花白頭髮毫不相符的神速劍法,飄泊多年之後定居在弗雷特里西所住的村莊,並且與另一位以魔鬼教官稱號出名的豪斯一同教導當地孩子習劍。魯卡的劍法技巧與豪斯共負盛名,實際收的學生人數却有極大落差,算入弗雷特里西之後僅有兩名學生。因為魯卡的劍以快和精準聞名,要求的體能和技術門檻較高,練習量相形之下繁重刻苦許多,再加上那樣的劍術風格未必所有人都學得來,所以大部分的孩子都會選擇去豪斯教官那裡學比較基礎的課程。

  不過弗雷特里西會成為魯卡的學生,倒也不是自己的選擇,而是藉著父親的地利之便。由於父母賞識魯卡的廣閱遊歷,經常邀請他到家裡作客,幾次往來後也順勢受託指導劍術,於是弗雷特里西因此成了門生第一人。

  記憶再飄向當時自己學劍的情景,弗雷特里西記得自己總向誰嚷著說「一把刀不夠,兩把刀就能夠打敗你!」這類孩子氣的理由而想學習二刀流。魯卡也順應弗雷特里西的請求,傳授一般劍術外加二刀流的知識和技巧,學習了數個年頭,後來連同將虎徹留給了他。虎徹是魯卡隨行帶來的一對雙刀,然而弗雷特里西卻從來沒看過擁有者使用過那對刀,年幼的他曾好奇問過原因,魯卡則是和藹地笑著回應:「人還是要服老,拿不動的就留待有緣人繼承了。」想要使用雙刀所需的體力要求之高,以及不復年輕的無可奈何,弗雷特里西也是到後來才理解當時魯卡想表達的想法。

  就在此時,樹叢中傳來的風吹草動打斷了弗雷特里西的回憶,將他拉回現實。不消一會兒,一道隱藏樹蔭處的晦暗陰影從旁竄出閃過,弗雷特里西心裡無奈地暗忖:還是來了嗎?隨後擺出了戰鬥的架勢,拔出雙刀。他下意識地側身往後退了一步,雙刀其一向前劃弧揮出,發出清脆響亮的金屬撞擊聲,擋下對方第一波的突襲。

  「果然是你呀!」

  甫一站定腳步,那人從陰暗處現身,他也看清了來者的面貌──對手正是方才在酒館中的話題人物,當今預言和傳說中描述的大反派,意圖統治世界、使之生靈塗炭的魔王。

  乍看之下,魔王的外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若不是頭上多頂了一對公羊角,以及背上長著一雙蝠翼,除此之外看來就與一般人無異,完全看不出會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魔王。他的體型與弗雷特里西相仿,穿著鐵灰色的羽領大衣,隱藏在寬大衣擺底下的是精瘦的身形,微長的瀏海遮掩不住削瘦顴骨其上幽綠的銳利目光。

  「你的劍術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麼長進。」魔王單手持著如魚骨形狀的奇特脊形長劍,鼻息間輕哼一聲,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嚴格地評論劍技。

  「那只好請你多擔待指教了,我會打到你服氣為止。」

  弗雷特里西確認對方現身之後,倒不似先前的戒備狀態,反而有如見到故友那般露出笑容。他一臉期待地高舉雙刀,跨步朝魔王衝去,展開第二回合的戰鬥。

  弗雷特里西的右手向前揮出一刀橫劈,左手的刀緊接著朝空隙突刺。而魔王水平橫抬起手中的劍,格擋下右刃的第一擊,像是早已預知有第二次的攻擊,隨即後退側身,調整手中脊形劍的角度,使力將突刺而來的刀尖偏離軌道。弗雷特里西往左迴旋轉身,順勢憑藉迴轉的速度,借力從右斜上方砍下。然而魔王的反應更快,反手持劍由下奮力揮上,劍刃正擊刀刃,強勁的力道震得弗雷特里西差點失去平衡。

  他拉開距離試圖穩住重心,卻沒想到對方立即逼近,送上一記結實的側踢在腹部。弗雷特里西吃痛捂著肚子踉蹌後退幾步,雖然剛好因為往相反方向行動的緣故,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

  弗雷特里西以雙刀當作支拄,撐起身體大口呼吸,試著緩和挨了那腳的疼痛。這樣的打鬥,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似曾相似的情景,再度勾起了記憶,他還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可為此吃過不少苦頭;這也是弗雷特里西近數個月來與魔王屢屢交手,一直想詢問對方卻沒有問出口的疑惑:「這是魯卡老師傳授的招式……為什麼你也會?」

  魔王也往後跳拉開雙方的距離,他沒有回答弗雷特里西的問題,反而皺起眉搖頭叨念:「太弱了!你的實力就只有這樣嗎?」

  弗雷特里西莫可奈何地聳聳肩笑了笑,得不到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經過片刻的暫緩休息,讓他挺直身軀重新擺出預備姿勢,這次換魔王進攻,和先前一樣刀劍交鋒來往數回,但他腦中的想法卻遠離了戰鬥──為什麼?明明使用武器的方式不盡相同,為何兩人的相似之處這麼多?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與魔王的對戰氣氛就像是一般的劍術練習,兩人都是格外地從容以對;而與魯卡相似的步伐和用劍方式,總是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魔王,似乎不僅僅只是魔王?

  幾次交手下來,魔王總是輕鬆化解攻擊,而弗雷特里西則是屈於下風落敗,這讓弗雷特里西覺得既是氣餒、也不甘心。

  「難道就不能放一下水嘛?這樣老是打不中也沒什麼意思呀!」身上帶有一些擦傷,又退回預備位置的弗雷特里西不滿地鼓起雙頰抱怨。他賭氣似地朝魔王揮出右拳搥打,然而,拳頭手骨反彈回來沉甸結實的鈍痛感,讓弗雷特里西愣住了。

  「咦?打中了?」

  他抬起頭,對上的是魔王嘴角微微上揚、眼裡帶著笑意的表情。

  「我放水了。」魔王的手背捂過臉頰,另一隻手舉起骨劍,語調轉為愜意且輕快:「所以你已經沒有下一次的機會了。」

  弗雷特里西也自覺到:大難臨頭了。

  「等、等等!嗚哇啊啊啊啊啊──」     *  *  *     弗雷特里西輾轉醒來,發現自己坐臥在樹蔭下,身上見不到任何傷口或瘀青,一如以往的狀況──不管身上有多少傷、被魔王打得多麼慘,醒來以後,那些傷口總是會被治療好。

  他站起來,伸展四肢筋骨,望著夕陽西下已快沒入山頭。有時他也懷疑那些戰鬥是不是只是自己作夢,不過全身酸痛的肌肉倒是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告別家人、出外遠行的理由,起因是魔物騷擾人類的事件日漸增加、家鄉的人們不堪其擾的關係,讓他想盡上自己的一份力量;另外魯卡建議他趁這個機會旅行,出外見世面的同時也好好磨練。

  於是他順應大家的期待,開始冒險的旅程,也是從離開家鄉那時候起,自稱「魔王」的魔王開始找上門來。三不五時找他單挑練劍,無論他旅行到什麼地方,魔王一定會緊接跟上。

  背負眾人的期望,走上為正義而戰的旅途,目標是打倒魔王。每個年少的孩子,或多或少也曾想像過這類的冒險夢。然而,當所謂的「勇者的使命」落在自己的頭上時,反而沒什麼真實感。

  其實,弗雷特里西並不認為自己就是傳說中的勇者。

  只不過是順手幫忙旅人和村民趕走一些野獸和怪物,恰巧自己的外貌和慣用武器與預言形容的有些雷同,因而被不少人當成勇者來款待。

  說來也是不怎麼高尚的理由,只是不忍心強硬拒絕別人的熱情與好意,又難以解釋說他未必就是預言所說的勇者,往往就順勢接受。

  即使他確實見過魔王,甚至已經和對方交戰過數次,但那些僅止於武技上的切磋,也不像預言描述的戰得你死我活那樣誇張,因此他個人有些懷疑預言的真實性。

  勇者,究竟為何而成為勇者?又這個世界為什麼需要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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