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詐欺》Chapter 1(未完)


  當艾依查庫開始感受到知覺,從那漂浮在渾沌不明的晦暗之中,帶著頭痛欲裂的痛覺醒了過來,第一眼就看見了他。

  艾伯李斯特。

  那模糊不清且混亂不堪的腦中影像,戰爭、暗殺、政變、軍人與軍犬,種種記憶片段因為眼前的人影而逐漸鮮明了起來。

  艾依查庫有些掙扎地爬起來,全身就像是散架的骨骼要重新組裝地咖啦作響。僅存的左眼環顧四周,猩紅色的布幕阻絕了大部分的光線,不過在微弱的燭光之下,還是能隱約發現精緻的地毯織工與骨董擺設,大概是哪戶有錢人家的家裡吧。這也勾起了艾依查庫的部分回憶。

  原先模糊的人影現已變得清晰,那名穿戴著帝國軍裝的將領,就如同艾依查庫記憶中的他。

  「艾伯李斯特,是你嗎?我記得當時我們是在醫院分別的,這裡是哪裡?」

  一連串的疑問隨著最後的記憶而浮出,然而思緒卻被不明少年的溫潤聲音給打斷。

  「唉呀,真是恭喜大小姐,這次喚醒的看來是個擁有過去記憶的強力戰士呢,大小姐的運氣真是令小生佩服。」

  循著聲音的源頭望去,才發現艾伯李斯特的身旁站著一位身著燕尾服的少年,以及一尊──會動的人偶少女。人偶少女朝少年瞪了一眼,表情顯然相當不悅。少年的面孔讓艾依查庫有種奇怪的熟悉感,他想起了小時候和艾伯李斯特在倉庫探險時,那尊滿是灰塵、被棄置在角落的古董家庭清掃機器人。

  「你們是誰?」雖然沒有從他們身上嗅出任何敵意,但艾依查庫仍沒有掉以輕心放下警戒。

  「您好,艾依查庫先生。小的名叫布勞,這一切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讓小的來為您解說吧。」

  名叫布勞的少年簡要講解說明這裡是一個叫做「星幽界」的地方,而他們都是已死之人,靈魂流落到此,人偶少女則是他們的「引導者」。這類就像天馬行空的話聽得艾依查庫一頭霧水,他轉移視線盯著眼前在旁的那位熟悉的人──難道艾伯李斯特也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就在此時,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注意到來者的艾依查庫瞪大了眼——入內的栗髮青年腰間掛著雙刀,那身天青的布衣長靴,對艾依查庫來說,就像當年對方指導他劍術時,那身後的藍天。青年豪爽地吆喝招呼:「艾依查庫!是你嗎?沒想到你也來了。」

  艾依查庫記憶起那段他在連隊成長的歲月,喊出那位影響他深遠的指導者的稱呼:「教官——弗雷特里西?」

  弗雷特里西爽朗地露齒一笑,「真意外看到你長這麼大了,都快認不出來了。」

  「為什麼你也在這裡?」

  「嗯?因為我也已經死了,應該是死於最後那次消滅渦的任務吧。」

  「不過看你長這麼大,那麼任務大概也成功了,也算是值得欣慰的事。」

  眼前的弗雷特里西一如當初的樣子,就像時間被凍結在十幾年前,他仍在連隊教導少年戰鬥與求生技能的模樣,唯一的差別大概是右額角多了一道可怖的疤痕。

  反觀艾依查庫自己,他已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而是遵循教官教誨下努力求生成長的青年,自己眼罩下那曾是右眼、現已是空洞無物的窟窿,就是血淋淋的生存證明。

  兩下響亮的拍掌,打斷他們的對話,「你們的敘舊麻煩先暫停一下。」布勞這樣說著,然後引領艾伯李斯特上前,「看來這幾位也是您的舊識,何不來打聲招呼?」

  在旁安靜不語的艾伯李斯特,此時才站出來行禮致意,「你好,我是艾伯李斯特。那個……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艾依查庫頓時傻愣住了:那是艾伯李斯特?然後一股莫名的無名火從心底冒上,「艾伯李斯特!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等等!艾依查庫!現在的艾伯沒有以前的記憶,所以──」弗雷特里西及時拉住艾依查庫,慌忙地解釋。

  「沒有……記憶?」

  自己記得的東西,他卻遺忘了。

  這是何等天大的玩笑。

  *  *  *

  艾伯李斯特是領主之子,而艾依查庫只是傭人的孩子,充其量被充當為領主之子的玩伴。還是孩子的他們並不懂得階級的分界,他們就像兄弟一樣玩在一塊兒,到處探險,從家中倉庫到後山秘密基地,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然而巨大的渦「The Eye」侵襲他們的家鄉佛雷斯特希爾,莊園和城鎮被異界來的生物襲擊,最終他們成為無家可歸的倖存者。若非連隊成員的出面救援,或許他們早在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死在那裡了,也因此他們加入連隊,並且受弗雷特里西和伯恩哈德等前輩的教導,學會在這亂世生存下去。在連隊的日子是一段短暫卻難忘的時光,數年光陰的讓他們在那裡從少年成長為青年,直到連隊耗盡所有資源募求的最後一次任務完成——渦消失了,連隊敗亡,往後其成員被視為以被渦污染的異類,由導都派遣審判官追捕。對艾依查庫和艾伯李斯特來說,他們曾以為可賴以生存的「家」又再次殘破消逝了。

  無家可歸唯命一條的流民來說,為求生存的出路除了乞討之外,就是從軍——加入古朗德尼亞帝國的募兵,那也是艾伯李斯特決定選擇的突破口,艾依查庫亦追隨而至。

  歲月流轉,數年下來他們立下戰功、參與政爭,艾依查庫幫助艾伯李斯特爬上更高的權位,無論是護衛還是暗殺,什麼都肯做。他曾經天真地以為,這樣追隨幫助艾伯李斯特得到他想要的,同時自己心中的願望也能夠實現。然而……

  「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艾伯李斯特用手頂著眼鏡,沉思好一段時間,那慎重思考的模樣甚至讓艾依查庫一度以為他已經恢復記憶。但最後艾伯李斯特搖了搖頭,直說他想不起來,這讓艾依查庫頗為挫折。

  他們都死了,但星幽界並不是死後的世界,它只是個中繼站。只要他們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幫助炎之聖女重返人間,他們就還有機會跟著一起復活。弗雷特里西和那名叫布勞的侍者是如此告知艾依查庫的。

  這座聖女之館裡頭的人,或多或少都失去了生前的記憶。想知道自己是誰,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是——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這些疑問,就是讓這裡的人們起身尋找答案的動力。

  根據布勞的說法,星幽界各地散落著可恢復記憶的各色碎片,那些碎片象徵人類的記憶、時間、靈魂、生命、死亡等人生旅程的構成要素。然而這並非唾手可及之物,有的附著在魔物身上,或是被更加強大且有智慧的魔物蒐集作為藏寶,不管如何,都必須與各種強大的怪物戰鬥,捕捉奪取碎片。

  縱使艾依查庫對這說法半信半疑,事到如今他也沒其他條路可選,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嘗試去做。

  幸運的是,艾依查庫憑著自己保有大部分的記憶和能力,爭取到不少出場機會;不幸的是,艾伯李斯特並沒有那份幸運,缺失的記憶影響了他的戰鬥經驗和戰技發揮,即使嘗試練習彌補,但短期之內仍然無法填補那份差距。

  隨著來到星幽界的迷途靈魂越來越多,宅第裡設置了些奇妙的規定,比如說組合成隊伍的隊友們要同住一房,以熟悉彼此和培養默契。艾依查庫相當不滿那個人偶無知且完全憑自己喜好亂湊隊伍,但他還是按捺住怨氣閉上嘴,暫時離開艾伯李斯特,與布勞陪同一位名叫庫勒尼西的青年出任務。

  一段時間之後,隨著來到星幽界的迷途靈魂越來越多,宅第裡設置了些奇妙的規定,比如說組合成隊伍的隊友們要同住一房,以熟悉彼此和培養默契。艾依查庫相當不滿那個人偶無知且完全憑自己喜好亂湊隊伍,但他還是按捺住怨氣閉上嘴,暫時離開艾伯李斯特,與布勞陪同一位名叫庫勒尼西的青年出任務。

  艾依查庫初見庫勒尼西時,對方在圖書室內,安安靜靜地一個人看著書。

  「喂……」他嘗試出聲叫喚專心看書的對方,在那瞬間卻出現了令他難解的異象——在無際的黑白空海,一只如滑溜長鰻的漆黑生物圍繞在對方身旁,瞇著數列狹長細眼猶如在笑 ——下一秒,異象和異物隨著闔書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長髮青年終於朝他這邊看了:「有什麼事嗎?」

  「我是艾依查庫,那個人偶要我找你一起出任務。」

  青年溫和地站起來朝他行禮:「知道了。初次見面,我是庫勒尼西。」

  對艾依查庫來說,庫勒尼西是個安靜的人,因為任務要共同行動,即使同住一間房,閒暇時候對方都是在讀書,偶爾那隻奇特異獸會突然冒出來溜達,而艾依查庫也是做自己的事,保養武器和擦拭軍靴,彼此鮮少交流。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然而整體的碎片收集數量未有起色。他所在的小隊並非首選的一線隊伍,侍者布勞大多時候又忙於常務,能爭取到的出任務機會也不多,排定給艾伯恢復記憶的時程又一直被人偶的偏心插隊而延後,這讓艾依查庫益發覺得焦躁。

  艾依查庫握緊拳頭,接下來自言自語式的呢喃只有他能理解:「如果僅僅只是人偶偏心,那就罷了。但是,弗雷特里西他竟然……」

  有一天,庫勒尼西突然宣告:他要搬出去了。這對他們來說,或許是第一次面對面的日常對話,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為什麼?」艾依查庫問道。

  「我也是帶著大部份的記憶,來到這個世界。這裡,有一個人,我知道她,但是她卻不記得我。」

  「其實原本也不打算和她相認,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我只是她的實驗品。」

  說到實驗品,難不成對方是工程師嗎?艾依查庫心裡疑惑,但並沒有問出口。

  「我既思慕著她,卻又恨著她;猶如雛鳥那般戀慕母鳥的溫暖,卻又恨她如此冷血無情,完全遺忘了我,忘了我是誰。」

  「但是昨天,她突然過來找我,哭著在我面前跪下。」

  「她說她想起來了,想起了我是誰,也想起她所有行動背後最初的源由。」

  「她想要負起責任,彌補我所失去的時間,用她剩下的餘生來向我懺悔。」

  「所以,你要搬出去了嗎?和她一起。」

  庫勒尼西點了點頭,「畢竟,她終究是我的母親。」

  「母親……嗎?」

  曾幾何時,艾依查庫對於自己母親的面容,早已淡化成一抹蒼白的淺影,只能依稀記得兒提時代所感受到的人體的溫暖。

  他唯一能確實掌握的,全部只有與那個人相處的時光而已。

  在短暫的沉靜之後,庫勒尼西再次開口說道:「我相信,你那位同伴遲早會恢復記憶的。」

  艾依查庫搖了搖頭,「不知道……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所謂的相信也只是換來一次次的失望。」

  「我倒覺得可以期待──你只要看到布勞恨得牙癢癢的表情,那八成是聖女之子又帶著新的戰士或是某人的記憶回來了。」

  「哈!這倒也是!」

  「總之,這些日子以來,多謝你們的照顧了。」說完後,庫勒尼西便深深地一鞠躬。

  隔天,他就搬出去,與名叫瑪格莉特的導都工程師同住了。艾依查庫也是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庫勒尼西的母親。

  回頭看向空蕩的房間,少了一個能理解為何而痛苦的同伴,或許,比想像中的還讓人感到寂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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