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Forgive and Relive


  C.C.一直看著他們兩人──艾茵和弗雷特里西──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C.C.知道,艾茵喜歡著弗雷特里西,一如生前那般懷抱著少女對青年的思慕和憧憬;然而她也曉得,弗雷特里西的目光總是追隨另一個人。

  平常的C.C.,無論是工作時間,或是閒暇的時候,很喜歡發想有關於人與人之間各式情誼的瑰麗幻想來調劑身心。但是面對弗雷特里西,她卻完全不敢那麼做。

  正因為她跟艾茵一直都在旁見證,看著弗雷特里西這一路走來,是愛得如何痛苦和艱辛。     *  *  *     有時候,聖女之子會帶他們去和另一個時空的聖女之子進行戰術上的交流,就像「渦」的正身是通往異世界的入口,星幽界可說是炎之聖女建立在多重時空之上,因此會在不同的時空裡遇見另一個自己,還是可以用平行世界的理論來解釋。

  不過她也發現,即使是同一個人,處在的不同時空也可能會因為遭遇不一,而在性格及與人交往傾向等方面有些許差異,舉例來說就像是弗雷特里西。

  這是一個弔詭的狀況,依照常理,和弗雷特里西最要好也最相熟的應當是連隊的人,至少在C.C.眼前所見另一時空的弗雷特里西正是如此:帶著陽光的氣息,在戰鬥之中也充滿歡笑,經常和自己的連隊學生們打鬧玩樂。

  然而自己所在的這個時空的弗雷特里西,和連隊成員的關係卻完全不一樣,輕者疏離且交流並不熱絡,嚴重者還會為了出戰機會起爭執。但是兩邊的弗雷特里西,他們的個性本質是一樣的,都是熱心助人又喜好炒熱氣氛的教官。究竟又為什麼,他們在這個星幽界與旁人的關係發展是如此不同?

  原本以為他是為了自己的哥哥而不惜與過去的戰友反目,但後來觀察一陣子才發現,那只是佔了一小部分的因素。如果只是要幫伯恩哈德恢復記憶,其實弗雷特里西也只需要準備一人份的碎片即可,根本沒必要使用那麼多的份量。

  真正的事實真相,令C.C.既驚訝,亦愧疚到無以復加。

  弗雷特里西大肆掠奪、搶走大部分的碎片資源,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艾茵和C.C.。

  不過C.C.心底留有一塊陰暗的角落,不斷埋怨著弗雷特里西的過度溫柔,使她們不忍拒絕而無法逃脫。她不只一次想跟對方大喊:拜託你,放過艾茵、放過我們吧!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因為那實在太過傷人了。一旦說了,就意味著弗雷特里西自始至終為她們所做的努力,全部被否定掉了。

  C.C.也曾經想過,是否乾脆帶著艾茵一走了之算了?

  但是,艾茵卻搖搖頭,婉拒了她的提議。

  「C.C.,如果我們這時候選擇離開弗雷先生的話,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可是,艾茵妳……」妳喜歡弗雷特里西不是嗎?然而他卻沒辦法回應妳的感情,不離開他,妳就永遠無法解脫啊!

  艾茵微笑著以食指輕抵在C.C.的唇上,阻止她將那些尚未出口的話繼續說下去。

  「妳想說的,我都知道。不過,沒關係的,就只是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而已。」

  最後C.C.拗不過艾茵的決定,只得順從她的意思,自己也為了就近照料艾茵而留了下來。

  C.C.心想,也許艾茵的心情,舉例來形容大概就像是對已婚的師長懷抱著愛慕之心的學生,打從一開始就已知道自己與對方沒有任何可能性,終究只能選擇將感情放下,僅在遠處關心著他、為他祝福。

  再說,弗雷特里西何嘗不也是愛得糾結與無法自拔?她們也都看在眼裡:對方是他唯一的血緣相連之人,他完全沒有選擇捨棄的選項,只能抱持那份感情,繼續在泥沼中掙扎以至沉淪滅頂。真要說來,弗雷特里西和艾茵也是處於相同的立場,C.C.自覺即使心疼艾茵,自己也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去苛責亦是同樣痛苦的弗雷特里西。

  既然已決定留下來,那麼抱怨也無濟於事。造成目前眾多紛爭的起因,全是由於碎片短缺的緣故;那麼只要能夠增加碎片的取得來源,讓大家都分得到碎片就可以了,這樣擔負在弗雷特里西身上的責任和輿論也會減少許多。

  於是C.C.開始試著運用自己所學的知識,以自己可以做到的方式努力。她在認識和探索這個詭譎的星幽界時,發現了類似「渦」的異空間入口──後來命名為時空裂縫──會不定時出現,有的是會從通道口落下各式各樣的零碎物品及殘骸,有的是可以通往異地之境取得豐富的各色碎片。

  後來她的觀察報告被同屬於早期隊友的蕾格烈芙得知,前導都領導者十分賞識她的研究成果,便答應協助C.C.。

  「吾輩相當欣賞汝之研究,人員動員部分吾可協助,如有任何需要儘管開口,此亦是感謝那個男人先前的協同任務。」蕾格烈芙對C.C.如此許諾道。

  蕾格烈芙整合和統籌宅邸裡所有工程師的知識和能力,成立了一個以工程師為主要成員的團體。不同以往狩獵妖魔之魂凝結成的硬幣來壓製碎片,而是以科學的力量去搜索另一種取得碎片的來源,而且增加的成效顯著。

  艾茵自從與C.C.共同退下戰鬥第一線的隊伍之後,多出來的空閒時間便跟著C.C.一起參與工程師的外出搜尋,以各自的方式,為了喜歡的人們辛勤奮鬥著。     *  *  *     不知從何時開始,宅邸裡流傳她們是「弗雷特里西的女友」、「弗雷特里西的後宮」的流言,那些流言蜚語傳到所有當事人都聽過不曉得多少次了。弗雷特里西也有針對這件事找她們討論,但他的想法卻是完全顛覆和出乎意料──他不打算做任何澄清,甚至是希望放任謠言流竄。

  「讓大家認為妳們是我這邊的人,至少在我還能掌握權勢的時候,別人不敢隨便亂來,也能讓妳們有正當的身分可以領取那些碎片資源。」

  「我知道這種方式聽起來讓人難以接受,而且也會損害到妳們的名聲,但我覺得目前這種情況,與其耗費力氣去解釋,不如就這樣將計就計吧。」弗雷特里西向女孩們說明他的看法。

  即使覺得不安,但她們最後還是答應了弗雷特里西的作法。然而,後來C.C.和艾茵在與其他人工作互動中發現,她們當時的選擇,影響的層面比想像中的還要深遠。

  雖然弗雷特里西說的並沒錯,時有耳聞的以強欺弱沒有發生在她們身上,也沒有人會對已經退下第一戰線的她們還能獲得恢復記憶的碎片這件事提出任何異議,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和平。

  受到傳聞影響的人,有些開始帶著有色的眼光,像是看熱鬧似的看待她們的身分;有些人則是出於過往所受教育及自身立場,無法諒解女性自己選擇依附男性勢力此等事情發生;有些則是充滿忌妒和不平,認為沒有戰功的她們不該也不配擁有這些資源;在那些眼神之中,總流露出一絲輕蔑和不屑。

  C.C.與艾茵只能學著去忽視那些目光,因為她們知道弗雷特里西同樣也正遭受著異樣眼光看待,只是從來沒有說出口。值得慶幸的是,當初對她們友好的人們,並沒有因為那些流言而改變態度,這也讓她們稍微鬆了一口氣,也明白那些人的友誼必須好好珍惜。

  不過,被壓力壓抑至極的各種情緒與感受,終有一天還是會以另一種形式爆發出來。  

    「『暖床抱枕』,他們都那麼叫妳呢。」

  泰瑞爾當著C.C.的面說出那句話時,原本專注實驗變化的C.C.,被驚嚇到雙手差點拿不穩燒瓶和試管,身子亦不自覺地哆嗦瑟縮。

  偌大實驗室裡在場的就只有泰瑞爾、C.C.、艾茵三人,沒有其他閒雜人等,於是泰瑞爾更是肆無忌憚地發表他的意見:「妳明明是有才能的人,為什麼要依附在那種什麼都不懂的男人底下?他根本就不了解妳的價值。」

  「夠了,泰瑞爾,別再說了……」

  C.C.放下了手中的實驗器具,雙手緊緊摀住耳朵,懇求的語句中混雜著哽咽的鼻音。艾茵發現C.C.的異狀,趕緊過來扶住她,並且以己身之軀護著C.C.,擋在她與泰瑞爾之間。

  見到這樣的情景,泰瑞爾像是檢查實驗數據錯誤般緊皺眉頭盯著她們,最後則是搖頭惋惜似地感嘆。

  「C.C.,妳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  *  *     後來C.C.只記得她飛奔逃出了實驗室,等她回神過來時,人已經來到了弗雷特里西他們的房間,而艾茵氣喘吁吁地追在後頭。

  C.C.不想回去自己的房間,那些工作用具的擺設佈置會讓她想起方才在實驗室的場景,於是,她到客廳的沙發區,隨手抓住一旁的抱枕緊抱著蜷縮在角落。艾茵先是在旁安靜守候,之後伸出手,手心疊放在C.C.的手背上輕輕握住,希望能讓她感到安心些。

  過沒多久,柯布與伯恩哈德扛著幾袋生活日用品回到了房間。

  柯布看向坐在沙發區的C.C.與艾茵一眼,一邊將手中的的袋子放下,一邊隨口調侃:「別老是窩在沙發那邊發呆當暖床抱枕,休閒時間好歹找點其他的樂子來做──」

  話尚未說完,只見斗大的淚珠從C.C.臉上不斷落下,此景嚇壞了現場所有人。

  「喂,別哭啊!嘖,之前這樣講的時候不是都沒事嗎?」

  「柯布,對女性用這種稱呼,未免也太失禮了。」

  突如其來的哭泣,讓柯布一時之間感到錯愕;而伯恩哈德見狀,也忍不住出面為女孩們說話,並且趕緊拿起桌上的紙巾遞給C.C.。

  「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我還能回去一線隊戰鬥……我也不想要像現在這樣,像個沒有能力的弱女子,只能躲在別人的庇護之下啊!」C.C.握緊拳頭試圖強忍著眼淚,咬牙哽咽地為她的不甘心發聲。

  「C.C.,妳先冷靜點,我們並沒有把妳當弱者看待。」伯恩哈德在旁試圖緩和氣氛,以及安撫情緒激動的C.C.。

  「夠了!把眼淚擦乾,等妳平復情緒之後,我們再談這件事。」

  「我先去陽台抽個菸,你們好了再叫我。」

  柯布最後不耐煩地吼了兩句,便逕自走向陽台。艾茵輕拍著C.C.的背,直到C.C.停止哭泣、稍微平靜心情後,伯恩哈德才過去把柯布叫進來。

  「本人的講話方式就是這樣,如果覺得真的很討厭的話要反應出來,這樣才知道要對妳們做些調整。」柯布回到房間,開頭便神情嚴肅地看著C.C.與艾茵解釋道:「我以為那是弗雷特里西打算給妳們一個方便行事的身分,所以才會自作主張配合演出。」

  「即使是配合演出,也應該用禮貌一點的講法吧?」伯恩哈德加入話題且無奈地說道,而被吐槽的柯布則是回瞪了伯恩哈德一眼。

  「總之抱歉,以後不會再那樣說妳們了,別哭了好嗎?」柯布嘆了口氣,向女孩們道歉。

  「雖然我不是很了解那個詞的意思,不過,我知道柯布先生對我們使用那樣的稱呼,並沒有任何惡意。這一點,從柯布先生的眼神以及對待我們的態度上,都能感受和分辨出來。」

  艾茵接著說:「只是,當別人也使用同樣詞語的時候,感覺卻很不舒服。」

  「是哪個傢伙也這麼叫妳們的?」柯布問道。

  艾茵與C.C.向大家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原委。不過,C.C.卻在說明完畢之後,提出一個令人意外的請求:「那個……想拜託你們,希望不要和弗雷特里西提起今天的事情。」

  「為什麼不打算告訴他?是他自己說要照顧妳們的,讓他知道現在的狀況,負起責任去處理不是比較好嗎?」柯布又一次皺起了眉頭,對C.C.的要求感到疑惑。

  「我們不想給弗雷特里西添麻煩,也不能再讓他樹立更多敵人。再說對方是工程師,一般人的理論是聽不進去的。」

  柯布沉思了一段時間,「你說那人叫泰瑞爾是嗎?我這邊倒是有筆賭場的帳還沒跟他算。」

  「這次我就代為處理,但是妳們可要有心理準備。」

  過沒幾天,柯布把被繩子綑成一捆、狼狽至極的泰瑞爾扔了過來,要他給C.C.一個道歉,結果卻讓C.C.與艾茵被嚇得趕緊替對方鬆綁。

  隔天晚上,艾茵在躺進被窩睡覺前,突然想到了件重要的事,輕拉住C.C.坐在床邊,對她說出自己的看法:「其實,我在想泰瑞爾先生也許是想關心妳,只是用的方式嚇到我們了,畢竟他好像不是那麼信任弗雷先生的樣子。」

  C.C.看著艾茵,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面露微笑回應:「我知道了,我明天會好好對他說:沒事的,也很感謝你的關心。」

  後來,女孩們雖然偶爾仍面臨到類似的狀況,但大部分都還算能應付過去,日子勉強算是平靜地度過了幾個月。直到弗雷特里西因為休假而轉來協助C.C.這邊的任務,整件事情才又起了新的波瀾轉折。

  「負責定位座標確認的人是妳吧?少了一行數據還完全沒發現,是想把人傳送到天國去嗎?妳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羅索氣沖沖快步走了過來,指著報告出錯的地方,然後粗魯地將整份文件丟往C.C.的桌面上。

  「羅索,她的護花使者可是在旁邊狠狠瞪著你,說話還是客氣點吧。」瑪格莉特輕笑嘲弄著羅索,然而投向C.C.的視線之中,帶著輕蔑的玩味。

  「哼!說要來幫忙,也不過是來當搬運工罷了。」羅索沒好氣地搭理回嘴。

  面對這樣的嘲諷,在C.C.身後的弗雷特里西正準備上前找對方理論,當下卻被制止了──C.C.伸手擋在弗雷特里西身前,眼神示意他不要衝動;弗雷特里西見狀雖有些訝異,但也按照她的意思按兵不動。

  C.C.收拾好桌上的文件,面帶堅定神情以不卑不亢的姿態向羅索致歉:「對不起,我馬上補上資料!」

  C.C.迅速將報告修正後交還給羅索,後者確認內容正確後沒再多說什麼,交辦其他事項後便離去。所有工作結束之後,弗雷特里西扛著一些待修的裝備以及生活物資,跟著C.C.回到她們的房間。迎接他們回來的是艾茵,她也剛完成整理房間的工作。

  一路走在前頭的C.C.,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弗雷特里西的異狀;直到回到房間後,她才察覺對方面色凝重,因而出聲詢問:「弗雷特里西?怎麼了嗎?」

  「剛剛的事,實在是越想越氣。我要去跟他們討回公道。」回想方才的情景,憋了一肚子氣的弗雷特里西只覺得火大,於是話剛說完便打算付諸行動。

  「等、等等,弗雷特里西!別衝動啊!」

  C.C.趕緊拉住意圖衝出門的弗雷特里西;原本正在整理與分類物資的艾茵,聽到聲響後也因擔心而過來探看狀況。

  「他們那種態度未免也太過分了!妳們怎能忍得下去?」

  「你都能忍受過來了,我們當然也可以!」

  C.C.一反常態的大喊,反倒令弗雷特里西呆住了。

  「聽妳這樣說,難道這種狀況已經很久了是嗎?為什麼完全不讓我知道?」

  看到C.C.和艾茵對他的問話沉默不語,以及臉上顯露為難的表情,弗雷特里西才頓時恍然大悟──

  因為自己承諾過要讓她們拿回記憶,實際上卻造成對方的負擔;想對她們好,說穿了只不過是一廂情願;原來現在她們得面對這樣的處境,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看著女孩們好一會兒,喪氣地垂下頭,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自責與後悔。

  「讓妳們也跟著受苦了,對不起,是我的錯……」

  「這真的不算什麼。撇開說話方式,平常工作上大家都還蠻配合的,其他爭論大多是因為學派不同導致看法分歧的關係,其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嚴重。再說蕾格烈芙行事公正,我們不至於孤立無援,所以沒問題的。」

  「而且只需要再一些時間,再撐過一段時間就可以了!到時候碎片的存量就足夠讓所有人使用了!」C.C.努力解釋她的想法,試圖安慰沮喪的弗雷特里西。

  「弗雷先生,真的沒有問題,不用擔心我們。」艾茵也站出來支持C.C.的觀點。

  「妳們……妳們真的很勇敢。」見到女孩們如此堅持,弗雷特里西也只能吞下心中的懊悔,真心讚嘆她們的堅強。

  C.C.與艾茵終究選擇了接受現況,但是在心中,她們其實著實感激弗雷特里西給了這個宛如是避風港般的歸處。     *  *  *     弗雷特里西接受最後記憶儀式過後約一個月,這一次將要輪到艾茵接受儀式。

  同是獸人一族、與艾茵情同手足的史普拉多,特地找了個時間來探望她。他們聊了很多關於兩人故鄉的回憶,後來艾茵從史普拉多那邊聽到他們的故鄉、那座森林最後還是被妖蛆吞噬了,這同時也表示艾茵尋找寶珠的任務失敗了。

  雖然史普拉多努力安慰艾茵,但她仍然覺得愧疚和遺憾──明明自己得到了C.C.以及許多人的幫助,為何還是沒能取回守護故鄉的寶珠?或許真相就在自己最後一段記憶之中。

  「姐姐,妳覺得現在過得幸福嗎?」史普拉多望著陷入沉思的艾茵,突然冒出了一個與原先話題無關的問題。

  艾茵愣了一下,隨即握住史普拉多的手,發自內心笑著說:「很幸福喔。所以不用擔心,史普拉多。」

  目送史普拉多離開後,艾茵走向房間另一處角落,待在那裡的是先前一直在忙著修理機器而沒有加入聊天的C.C.。

  艾茵輕輕地用手指敲著C.C.的肩膀,呼喚對方回頭,然後說出自己長久以來記在心底的真心感謝:「C.C.,一直以來都是妳陪在我的身邊,沒有妳的話,我大概也無法過著像現在這樣的生活,真的非常謝謝妳。」

  「咦?怎麼突然這麼說?這沒什麼的啦!」突然被人道謝,C.C.一時之間覺得有點害羞,滿臉通紅像顆熟透的果實。

  當時艾茵綻開的笑容,就像是冬日的朝陽那般溫暖。

  然而,艾茵完全無法預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遠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殘酷。     *  *  *     「不、不要呀啊啊啊啊啊──」

  從儀式之間傳來的,是破碎的哭喊與尖叫。

  「是我害死弗雷先生的……是我害死他也害死大家的啊!」

  艾茵無助地跪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弗雷特里西曾經和艾茵說過關於自己死前記憶的內容,那是個非常可怕、令人完全不想想起的記憶。如今到了她也恢復最後的記憶之後,才發現,原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自己。

  艾茵動用了寶珠的力量,當只能從故鄉和弗雷特里西的性命之中二選一時,她選擇想要拯救他的生命,卻陰錯陽差使對方陷入了不斷死亡的迴圈之中。

  無論是她的故鄉,還是弗雷特里西,全都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沒能救回來。     *  *  *     之後,艾茵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怎麼樣也不肯出來,連同C.C.也被拒於門外。

  「艾茵,大家都很擔心妳,拜託妳快開門啊!」C.C.拍了好幾下門板,依然沒有回應。

  許久之後,深鎖的門後才傳出微弱啜泣的哭聲:「C.C.,對不起,這一切全是我的錯……我沒辦法原諒自己啊!」

  最後實在沒辦法,C.C.只好去找隔壁的弗雷特里西求助。

  「艾茵,我是弗雷特里西,請妳開門吧。我有話要對妳說,相信妳應該也有些話想對我說。」直到弗雷特里西出面時,艾茵才悄悄地開了一小條門縫。

  「先到我們那間房間吧,我需要了解整個狀況。」弗雷特里西如此說著,艾茵才真正將房門打開,低著頭走了出來,跟著弗雷特里西和C.C.來到他們平常待的房間。

  艾茵哭紅著眼,訴說她看到的記憶以及自己所犯下的錯,不斷地向弗雷特里西道歉:「都是我的錯……弗雷先生,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眼前哭成淚人兒的艾茵,弗雷特里西回想起過去發生和經歷過的種種事情:無論是生前還是在星幽界,艾茵都為了弗雷特里西,選擇了犧牲自己,付出所有的一切。

  她放下了對於弗雷特里西的思慕之心,選擇成全對方的戀情;為了不成為對方的負擔,她悶不吭聲地忍受周遭不平等的對待;當他孤苦無依想找人說話時,她總是在一旁靜靜地傾聽與陪伴;在更早之前,她選擇犧牲了自己的故鄉,就只為了換回他的性命。

  然而,弗雷特里西卻什麼也沒辦法給她。甚至到了最後,他放棄了艾茵贈予給他的生命,放棄找出突破迴圈的可能性,讓結局成為諷刺的鬧劇。

  他虧欠的實在太多,縱使那是造成自己陷入無限的死亡輪迴的原因,但他完全沒有理由、也不想去責備艾茵的抉擇。

  弗雷特里西伸手,輕柔地拭去少女眼角和臉龐的淚水。

  「艾茵,我原諒妳。所以也請妳原諒自己,好嗎?」

  艾茵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弗雷特里西選擇原諒了她。

  「艾茵。」在旁一直沉默不語聽著整個事情原委的伯恩哈德,最後也站出來說話:「選擇本身並沒有對錯,沒有人可以評斷或指責妳個人的選擇。」

  她抬頭看向兄弟兩人,而後掩面點頭,再一次落下了眼淚。     *  *  *     炎之聖女背棄了聖女之子,也背離了戰士們的信任。她吞噬了聖女之子,利用人偶成長出來的心,作為讓自己復活的養分,準備對現世的世界展開她的復仇。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是要服從炎之聖女的力量?還是傾聽內心情感與義理的指引?當戰士們選擇前去拯救聖女之子時,就等於與這個世界的創造主為敵,走向另外一條坎坷難行的道路。

  傑多操縱了因果的力量,將線性的未來流向重新修正導向,因而爭取到了些許考慮下一步的時間。他瞥向身後因為被聖女重傷而昏死的利恩一眼,便大聲叫喚弗雷特里西的名字。

  「弗雷大叔,這是最後的機會,換你了。你是隊長,選擇跟隨誰就由你來決定吧。」

  弗雷特里西拔出了雙刀,走上前站在與傑多並肩的位置,「其實你也早就已經決定了,不是嗎?由自己主導命運,這就是我們的選擇。」

  「還蠻像熱血笨蛋會說的話嘛!我是同意你說的,不過該不會是為了守護世界之類的理由吧?」年少的貧民窟王者,帶著些許傲氣問道。

  「倒也沒有那麼偉大……我只是不想再因為放棄任何的可能性,而辜負別人的付出。」

  「況且,還有人正等著我們回去。」

  弗雷特里西想起了利恩的捨身就義、艾茵因愧疚流下的眼淚、C.C.的忍耐和不眠不休的研究,還有柯布的理解與認同,以及等著他歸來的兄長,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轍,輕易拋棄那些賦予手中刀劍的生命重量。

  弗雷特里西笑著拍了下傑多的頭,在傑多一連串「臭大叔,不要把我當小孩子!你可要活著回來,我要展現比你厲害的力量給你看!」的叫罵聲中,握緊雙刀向前方衝去。

  在全力斬擊所閃示的白光之中,星幽界的造物主被擊敗而後消失了。不過這個世界與聖女之子並未隨之消逝,人偶繼承了聖女部份的力量和知識,重新甦醒過來。

  弗雷特里西橫抱住那從天而降的小小身軀,輕聲呼喚著:「喂,沒事吧?」

  「沒事,那一位已經完全消失了。」人偶輾轉恢復了意識,回應了戰士擔憂的詢問。

  「那太好了,我很擔心妳呢。」弗雷特里西對著聖女之子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而後他看向那殘餘火光飄散的虛空,一反方才微笑而若有所感:「不過,這樣我們就自由了。」     *  *  *     弗雷特里西一行人將聖女之子帶了回來。宅邸的大廳開辦著狂歡派對,迎接英雄們的歸來,也慶祝自身的靈魂已獲得自由,不用再被作為復仇用的棋子。

  相反地,也有人感慨於能夠協助推動復仇的靠山消失,於是決定自己展開行動。

  「別這樣,那並不是艾茵姐姐的錯。」

  「史普拉多,別攔我!事實都擺在那裡,不要再為她說話了!」

  熱鬧歡騰的宴會場上,上演著與之氣氛格格不入的拉扯情景──史普拉多死命拉住同為獸人一族的戰士娜汀,試圖阻止對方前進;娜汀則是不斷想甩開史普拉多的手,兩人起了爭執。最後,娜汀推開了史普拉多,走到艾茵面前。

  「妳知道嗎?艾茵,家鄉已經沒了喔。」

  娜汀帶著燦爛的笑容找上了同族的艾茵,不過,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語,卻是異常冷酷與帶著諷刺:「我都從史普拉多那邊聽說了呢,關於故鄉毀滅的『真相』,妳現在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即使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但是只要到了夜晚,闔上眼夢見的都是殘破與陷入火光的森林,還有被妖蛆啃食的族人們的屍塊。我想沒有上過前線戰場的妳,大概也不明白那種恐懼與憎恨吧?」

  艾茵很清楚,對方指的「真相」是什麼。

  其實艾茵也早已明白,那座蓊鬱的森林、令人懷念的故鄉,她已經回不去了。縱使她再怎麼懷念,辜負大母期盼的自己早已無法屬於那個地方了。

  倘若回到當時,要她再次抉擇──即使知道家鄉會毀滅,自己會變成族人眼中的背叛者;也知道弗雷特里西無法回應她,自己的心意始終不會有任何結果──就算知道了這一切,她還是會選擇同樣的答案,試著去挽救弗雷特里西的性命。

  故鄉託付的責任是個模糊的信念,然而艾茵跟著C.C.待在連隊的那幾年,觀察那個男人、貼近他的生活,對他的感情和依戀卻是真實存在的。或許早在那時、也或許是更早之前,自己就已經是背叛者了吧?

  她只希望弗雷特里西能夠好好活著、過得幸福,這樣就可以了。

  「娜汀,對不起。」艾茵低著頭,緊抿著唇,而後重新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某種覺悟:「我很清楚自己的罪孽深重,所以妳對我的怨恨和責難,我都會接受。但是,我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選擇。」

  響亮的「啪」的一聲,徹底被激怒的娜汀朝艾茵臉上打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娜汀姐姐,快住手!即使那時候艾茵姐姐選擇了我們的故鄉,也未必來得及──」

  「如果她早點把寶珠拿回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更何況她根本是沒把我們的故鄉和大母的託付放在心上啊!」

  縱使史普拉多試著為艾茵辯解,卻也無法平息娜汀心中的怒火。娜汀憤怒的控訴,句句猶如針扎般刺在艾茵的心中,但艾茵只能沉默,因為那正是她的原罪。

  見到艾茵的沉默以對,怒不可遏的娜汀想再上前質問,卻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啊哈,還有護花使者呀?」娜汀冷笑看向明顯拿出武器指著自己的兩人。

  她玩味地打量著身後其中一位手持像是槍又像是刀、閃耀著電磁光的奇特武器,並戴著眼鏡的女性,冷眼帶笑嘲諷道:「小姑娘,雖然妳拿出來的武器很嚇人,不過,妳的手很明顯正在發抖喔。」

  然而,當她再轉向看到另外一位拿著雙刀,挺身而出護著艾茵的男性時,原本臉上蔑視一切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仇恨之心:「我認得你這張臉,就是當初搶走我們的寶珠的殺人兇手!」

  所有線索都已串聯起來時,娜汀突然間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後果,「原來如此,你們已經勾搭上了是嗎?」

  她憤怒地拔起背上的弓箭,對艾茵痛心咆哮與指責:「當初選擇妳負責這個任務根本就是個錯誤!妳這個背叛者!」並且朝弗雷特里西和艾茵的方向拉開了弓上弦。

  剎那間,一道神速的劍擊阻擋了攻擊的路徑,同時也將娜汀手中的弓箭打落在地,她訝異地看向眼前戴著單邊眼罩的金髮男子。

  「新來的,妳也鬧夠了吧?」艾依查庫持劍指著娜汀,不耐煩的話語中透露出濃厚的警告意味。

  「想要報仇還是幹架麻煩改天私下解決,不要影響大家喝酒的興致。而且不要忘了,聖女之子還在這裡,妳得遵守某些遊戲規則。」

  「娜汀姐姐,先回去吧。」史普拉多拉著娜汀的手,小聲地勸告。

  「我知道了。」見敵眾我寡,娜汀只得憤恨地瞪了弗雷特里西與艾茵一眼,「好一對狗男女。」然後拾起地上的弓箭,跟著史普拉多離開了現場。

  「艾依查庫,真沒想到竟然會是你出面幫忙……謝了。」弗雷特里西苦笑著,心情有些複雜地向艾依查庫道謝。

  艾依查庫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我和你一樣,保留大部分的記憶來到了這個世界,同樣也是為了替人取回記憶而戰鬥,又怎會不了解你的立場?」

  「不過就是剛好站在與你對立的另一邊,而某些人想藉著選邊站來發洩他們的怨氣,恰巧趁了他們的意。」

  他將劍收回劍鞘,淡漠地繼續回覆:「但是已經過去了,畢竟當初那些是攸關自己利益的事,無關對錯。如今你們付出了多少心力才拿回那些碎片,又有多少碎片是分到其他人身上,我們都心知肚明。」

  阿貝爾也從宴會人群之中走上前,笑著對弗雷特里西說:「況且利恩他平時可是三不五時就和大家說教官你的好話啊!現在在場大部分的人都能取回一定程度的記憶,確實都得感謝教官你們的努力啊!」

  「各位,說了那麼多,不如直接舉起我們的杯子,一起敬教官吧!」     *  *  *     復活的日子近了。

  隨著炎之聖女的消失,回去現世便是迷途靈魂的下一步指引。打理好幾位後輩的復活相關事宜後,弗雷特里西倒也有些感觸。

  在這個星幽界,和許多人建立了關係,又發生了數不盡的大小事,彼此同甘共苦的相處過程總讓人難以忘懷。而今,以往的夥伴不少都要為自己的人生各奔東西去了,要是看著逐漸空蕩的宅邸和房間,多少還是會覺得感傷。

  大概過不了多久,也快輪到他和伯恩哈德一起回去現世了。然而,弗雷特里西也不得不思考另一個層面的問題:

  被留下來的人該怎麼辦?

  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的人,又該怎麼辦?  

    弗雷特里西去找了伯恩哈德,和摯愛之人討論了自己的想法及對方的意願。

  對於那些走入自己生命中的人,已經將其視同如家人一般的重要存在,他實在沒辦法把人丟著就這樣離開。這是各種業因果報交織成的原罪,但也是弗雷特里西心甘情願去擔負與付出的責任。

  在兩人達成共識之後,弗雷特里西牽著伯恩哈德的手,一起走向隔壁、敲下房門。最後,說出自己的決心與祈願:

  「艾茵,還有C.C.,跟著我們回去班賽德吧?」

  「我們四個人,一起回去。」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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