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插入章:SYSTEM ERROR


  時間到了。

  為了守護家園,阻止那些異世界生物透過名叫The Eye的渦入侵到這個世界,身為連隊軍人的伯恩哈德,協同連隊成員一同進入The Eye之中,試圖消滅這個巨大的渦。

  魔物的鮮血濺在伯恩哈德的身上,他是死亡的化身,沒有東西可以在他的劍下倖存。然而,他還是來不及阻止出賣同胞的背叛者:羅索與米利安。

  他們曾經和自己是互相信賴的同事關係,而現在,那兩人卻是將連隊成員推入這個迴圈的幕後黑手。背叛者拿走了渦的核心,讓所有人被困在這個渦裡,猶如被困縛的亡魂一般無法離開。

  伯恩哈德用盡各種方法,再一次想要阻止羅索和米利安,卻還是慢了一步。眼前週遭陷入白光之中,他失敗了,又得重來一次。

  一股微妙的既視感浮現,就在一切都被白光包圍時,那個「他」出現在伯恩哈德的眼前。

  純白的世界停止變化,虛無中只剩下他們兩個存在。

  手握著聖劍,伯恩哈德異常清楚地知道對方出現的意思──幾乎同時,他們朝對方衝了上去。

  彷彿早已預知雙方的動作般,彼此衝上前去迅速以劍直擊,皆以分毫之差閃避過劍尖,迴旋轉身半圈站穩後,跨步重新揮斬,劍刃相向撞擊之處擦出火花與尖銳的哀鳴,力道與速度雙方不分上下。

  擁有同樣的招式、同樣的思維,亦熟知彼此的實力;若想奪得先機,勢必得反向思考、踏出意外的一步,伯恩哈德決定以退為守、伺機而動。當「他」踏入了特殊能力的發動範圍時,數道紫煙色的茨棘劃破虛空,組織成茨之網阻隔了對方的攻勢,同時茨棘也宛若有生命般地纏住對方身軀,滿布其上的尖刺深深刺入皮肉裡。

  伯恩哈德看著站在對面、全身染著血的「他」,正吃力地以手中的骨劍支撐身體。就在伯恩哈德以為終於把「他」逼入絕境,準備做最後的了結時,先前浮現的微妙既視感仍然持續著,不禁讓伯恩哈德稍微分了神。就在那一瞬間,「他」以令人難以想像的神速斬斷茨棘,而後閃過攻擊逆轉了戰況,解放一切的劍命中了伯恩哈德。

  方才對方的反擊使自己身上多了許多傷口,伯恩哈德也明白,那把脊骨之形的漆黑之劍並不是普通的劍,且刃上含有麻痺神經的毒素。直到劍上的毒讓伯恩哈德倒下時,伯恩哈德的心中閃過了「魔王」一詞。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那樣的想法。

  他又輸了。

  失去意識前,一段關於「他」、真實到不像是夢的記憶流入伯恩哈德腦中。然而,在他理解記憶的內容前,他已經回到了「現實」,一切就如同夢一般隨著甦醒而消失。     *  *  *     重新睜開眼睛的伯恩哈德,凝視著武裝車天花板上的小採光窗,一切似乎都和之前一樣,但伯恩哈德覺得,有哪邊不對勁──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和自己對戰著,更精確地來說,是有著相同的樣貌,頭上與背上卻長著羊角與蝠翼的自己。

  對戰、然後被打倒,伯恩哈德重複著那個夢境。

  即使戰鬥過了數十次,伯恩哈德從來沒感覺到對方有任何欲置人死地的敵意,相反地,在夢中他的實力也逐漸增強,一次又一次將對方逼入絕境。但是,他還是不曾打倒「他」。伯恩哈德因此自嘲,一開始會閃過「魔王」這個想法或許就是如此吧──如魔王一般強大。

  為什麼魔王會是他的模樣?對方又有什麼意圖?伯恩哈德不知道。

  然而,伯恩哈德隱隱約約有種感覺,「他」有話要說。     *  *  *     「又回來了嗎?」負傷的魔王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呢喃著感嘆的問句。

  魔王看著不遠處同樣重傷、壓住手臂傷口試圖止血的伯恩哈德,心裡感到五味雜陳。

  多元世界的系統出現錯誤,導致應該在渦中無盡迴廊的「伯恩哈德」,不斷迷失在兩個世界的虛無夢境交界之處。如果不做任何處置,「伯恩哈德」終將成為飄流在虛空中的遊魂。可笑的是,他也知道把對方送回原來的世界,並不會發生什麼好事。因為,那就是屬於「伯恩哈德」的結局。

  魔王苦笑,硬撐起身子面對眼前的另一個自己,現在的他只能做一件事情。

  他提起劍,朝伯恩哈德衝去──     *  *  *     「還是回來了啊?」

  武裝車天花板上的小採光窗隨窗外景色透入不一樣的光線變化,伯恩哈德發出輕聲的感慨,在旁的同伴秋安用疑惑的表情看向他。

  「沒事,只是睡昏頭了。」伯恩哈德隨口編了一個理由,來阻止可能冒出的發問。

  每一次回到迴圈開頭,伯恩哈德一直都在絞盡腦汁去思考,如何讓自己更快、更準確地突破那些龍人,爭取更多時間去阻止羅索和米利安。令人喪氣的是,不管怎麼努力,計畫與行動全都以失敗告終。

  不曉得歷經過了多少次重新回到原點,伯恩哈德也懶得去細數。若不是心中那股意念逼迫自己死撐堅持下去,或許他早就精神崩潰而發狂。

  他好想,再見到弗雷特里西一面。

  弗雷特里西是否安好無恙?或者也面臨和自己一樣的困境?伯恩哈德不敢多加臆測,只能暗自祈禱他那邊作戰順利,這種糟事只要自己一個人倒楣就夠了。

  一次、又一次,伯恩哈德還是無法改變那個結局,徒留疲憊與無力感,心底的晦暗如滴墨般侵蝕蔓延。某次回溯原點後,他不禁想到,要是他在這迴圈中途死去了,是不是就能解脫了?

  不過這樣的念頭並沒有持續多久,一方面是他不允許因自己的軟弱而違背眾多前輩用生命為他換來的教誨;另一方面,就在那時,「他」突然出現在面前。那個擁有魔物身姿、宛如魔王般強大的自己,而且依照原本想找死的願望,很確實地將他狠狠痛揍了一頓,打到他幾乎以為真的要死在那裡。

  雖然回到起點之後其實是毫髮無傷,伯恩哈德反倒因那頓毒打而清醒了。他重新站了起來,將那可笑的喪氣念頭拋諸腦後。他還可以戰鬥,為了自己、為了弗雷特里西,他得繼續堅持下去,找出離開的方法。

  自從遇到「他」以後,伯恩哈德也發現,有什麼他之前無法察覺的東西,隱隱之中開始產生變化、逐漸具體成形。就像他可以「看到」核心生物的力量中心──混沌元素的位置所在,現在的自己還看到了另一項異樣的存在。

  再度回到起點,重覆相同的過程後,他很清楚看到了那樣東西。以直覺大膽推測,那正是脫離迴圈的關鍵線索──就在武裝車突入The Eye的境界線前,以及最後羅索他們離開前所閃現的白光之中。     *  *  *     伯恩哈德再次來到了純白的異樣空間中,然而這一次,他收起了手中的劍,向對面的「他」提出了疑問:

  「如何突破那個迴圈,你是知道的吧?就如同現在我在這裡。」

  伯恩哈德趁著這段暴風雨前的寧靜,重新端詳了對方。坦白說,他有些訝異眼前的「他」的慘況,就像是剛從殘酷的戰場歷劫歸來的傷患,殘缺露骨之處與身上繃帶不斷冒出的斑駁鏽紅令人怵目驚心。雖說如此,「他」的表情仍然平靜到彷彿不把那些傷當一回事。先前從沒見過對方負傷至如此狼狽的模樣,但是伯恩哈德不打算去詢問造成如此傷勢的原因,也沒有理由去問。

  「他」也同樣收起了劍,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指向伯恩哈德的左後方,開口回答問題:

  「人的執念是一把雙刃劍,痛苦的同時卻能淬鍊出超越現象的力量。你已經能『看到』連接異空間的縫隙了,用你的意念將它劈開吧。」

  伯恩哈德順著指引的方向看過去,空間中飄浮著淡薄卻色彩斑斕、如虹一般變幻形體的細長狀物。他舉起聖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以迅雷似的速度朝那細長狀物劈斬──它被劃開成約成人身形尺寸的裂縫,裂縫中的異世景象變得更能清晰所視,那正是原本如伯恩哈德所預想的「出口」,如今也獲得了證實。

  「就是想跟你確認這一點,謝了。」

  就在伯恩哈德轉身,正準備踏入裂縫離去之際,對方突然叫住了他,託付給他一個要求;雖然剛開始對於那樣的請求有些訝異,但隨即理解了用意,於是伯恩哈德點頭允諾了──

  「如果你見到了弗雷特里西,請代替我,給他一個擁抱。」     *  *  *     目送伯恩哈德離開後,魔王察覺到,有個意外的訪客造訪。雖說那人過去也曾多次來訪此地,但為了避免產生誤會,魔王還是決定在那人開口前先發制人澄清解釋:「我只是把他送回原來的世界,並沒有干涉因果,應該還不到勞煩妳出場的地步,諾伊庫洛姆。」

  純白的空間在短暫的一瞬間扭曲,隨即恢復原樣,原本空間歪斜之處浮現出與背景同樣蒼白的人影。一名穿著白西裝、戴著高禮帽的白髮女子,不疾不徐地走到魔王面前,持著簡約無多餘裝飾、以擁有特殊能量的混沌元素所精製而成的類金屬手杖,敲在地面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所以我也『暫時』沒有插手。」清冷如冰霜的聲音傳來,被稱作諾伊庫洛姆的女性回應道,稍作抑揚頓挫的語氣特別強調了某些字詞,「只是你的世界出現了系統問題,而你卻還在這裡當引路人,未免太有閒情逸致。」

  「當妳只是想好好睡一覺,卻不斷有人跑進夢境裡還引發了惡夢,妳就會懂得我的感受了。」魔王沒好氣地向對方稍微抱怨了一下。

  魔王透過夢魔一族的天賦能力,得以進入不同的夢境,並予以控制夢中人的精神與操縱夢境的走向。然而當他意外進入那異樣的白色空間──「世界」的夢境之中,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觸到世界的意識,清楚感受到世界的意念,而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了解,身為魔王必須去推行二元對立局面的職責。

  「世界」的夢境,同時也是各個多元世界的交界之處。某次在那夢境之中,魔王遇見了不同以往的存在,對方劈頭便是一句「你就是這個世界的管理者嗎?」作為開場白,那正是諾伊庫洛姆,是監視多元世界運行、制裁違反因果法則之罪人的導正者。

  因此,魔王也才明白他所必須擔負的另一個任務,就是在多元世界中成為「世界」的代言人,並且維持系統的運行。

  偶爾,魔王會從夢境邊界見到其他世界發生各種狀況,以及諾伊庫洛姆領軍她旗下的部屬「卡爾杜斯」們前去排除障礙。

  魔王並不隸屬於卡爾杜斯,「世界」也是獨立其外不同的運作系統,因此他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世界即可。頂多有時諾伊庫洛姆前來視察時,他會順手通報一些從其他世界恰巧發現的系統問題;對方對於他的管理方式,大多也睜隻眼閉隻眼,不會做過多干涉,算是各取所需。

  話雖如此,魔王並沒有忽略諾伊庫洛姆在方才的問候中打算透露的訊息。

  「你說我們的世界出現了問題,是什麼意思?」

  「身為魔王的你難道沒有發現,勇者正踏在成魔的道路上?」諾伊庫洛姆挑著眉,將手中的手杖再朝地面敲了兩下,反問道。

  「勇者應該要打倒魔王,那麼,當勇者的所作所為變得和魔王並無兩樣,甚至有成為魔王的念頭的話,他就會是不符合法則的『系統錯誤』。既然已經發現了錯誤,就應該要盡早排除才是上策。」

  魔王頓時沉默無語。他知道,以諾伊庫洛姆俐落有效率的行事風格,對於錯誤者採用的排除手段十之八九將會是直接抹殺;然而他也很清楚,諾伊庫洛姆所說的都是事實。

  原本樂天開朗的弗雷特里西突然性情大變,為了得到獸人族的寶珠,強硬奪取幾近不擇手段;或許是耳聞飛龍王的寶藏有著強力的武器與魔法道具,又強行殺入龍人與飛龍王的巢穴,宛如墮入魔道的修羅,渾身浴血也要將對方屠殺殆盡。

  不過,那樣的殺戮之舉,從其他角度來看更像是發洩怒氣,以及對魔族與魔王的報復。再說,他的兄弟仍然保有憐憫之心,從他對待艾茵的態度和方式就能看得出來。

  況且,內心的直覺不斷預警著:在勇者背後,有個躲藏在暗處、他所不知道的幕後黑手在嘗試影響勇者的決定和行動。那才是導致系統錯誤的真正原因,必須找出來才行。

  魔王沉思了許久,在內心做好決定後,冷靜地開口反駁:「我們的世界有自己的遊戲規則,妳所說的系統錯誤,也未必是真正的錯誤,說穿了那只是妳的主觀判斷罷了。」

  聽到魔王的回答,諾伊庫洛姆一開始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隨後微皺起了眉頭。「寧願繞遠路用迂迴的手段,也不願正視現實採取有效率的做法嗎?」

  「至少世界對於這個問題,目前還沒表現出任何徵兆,這也表示主導權還在我的手上。」

  「如此有自信嗎?就我看來,那不過是另一種盲目的愚昧。」諾伊庫洛姆雙手環抱胸前,板著臉投以睥睨的視線,並且不以為然地評論魔王的決定。

  諾伊庫洛姆的出面警告,顯示事情的嚴重性非同以往,但是對魔王而言,他不能讓步,他必須保全弗雷特里西才行。一旦讓步了,就等同又再一次背叛了弗雷特里西,就像龍人宴那時轉身離去一樣,遺棄了他的胞弟。

  他不能再那麼做,他已經不想再因自己的緣故,讓弗雷特里西受到傷害。現在的狀況還不到最壞的地步,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才對。

  但是在那之前,顯然還有另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諾伊庫洛姆,妳還是先去管好那個世界的系統問題吧──那邊有外力介入,導致兩個世界的能量場域交錯重疊。我也不可能總是待在這裡送迷途羔羊回家。」

  縱使邊界的虛無夢境是魔王可以操作與管轄的領域,倘若同樣的情況不斷發生,僅憑魔王一己之力,終究是難以確保夢境與現實兩邊都能照顧周全。

  眼見對方不想再繼續談論關於勇者的話題,且轉移了焦點,諾伊庫洛姆輕哼一聲代替嘆息。

  「也罷,我知道了。看在過去多次幫忙的份上,這件事就還是由你全權負責。至於另外一邊,我會制裁那些意圖扭曲因果的違規者。」

  諾伊庫洛姆拿下頭上戴的禮帽,向空中揮出一道如虹變幻的圓弧,純白的空間再次扭曲,她的身軀亦漸變成無數光點,化為蒼白的淺影消失於虛空之中。

  在此同時,凜冽的女聲迴盪在空間裡,發出最後通牒:「但是,如果你這邊的問題沒有解決的話,到時候我還是會介入處理。」     *  *  *       目送另一位訪客離去,仍獨自佇立在原處的魔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還有時間,得重新佈局、想辦法揪出那幕後黑手才行。就算被傷害、被痛恨,甚至得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必須將勇者導回正途。

  他將以犧牲自我的覺悟,誓求引導勇者至那命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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