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light Universe


  《勇者逗魔王》是 Jinny 寂霓 撰寫的 Unlight 同人(另感謝 Ling 凌 參與大綱設定與章節 2-3 以前的校稿,以及1-1、3-2部分段落撰寫),是以魔王與勇者為題材的奇幻架空paro文。全文共有十個章節,於2016.1.1開始連載。

  以下注意事項,閱讀正文前請特別留意:

  1. 本文為Unlight女性向二次衍生作品,配對為伯恩哈德x弗雷特里西含R18情節。R18情節因劇情發展而可能含有暴力與虐待等要素,如有不適者請慎入。

  2. 本文是以魔王勇者為主題的奇幻架空世界,然而世界觀設定上是奠基於原作的平行世界論,因此主線劇情與原作角色劇情無關,但仍有沿用原作部分的劇情與設定。

  3. 文中主要角色為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艾茵、庫恩,次要角色有侍僧組(路德、布勞、梅倫)、夏洛特、碧姬媞、諾伊庫洛姆、里斯、迪諾等人,M怪角色有梅芙、莉莉絲、飛龍王梅爾基努。主要角色的來往關係密切且戲分吃重,次要角色則是有夏洛特→凱倫貝克x碧姬媞三人關係的設定,不過此非正文內容因此僅會帶過而不會詳加描寫。如有角色偏好之好惡,還請多留意以上的角色劇情比重,再考慮是否繼續閱讀。

  4. 由於角色過去的經歷已非原作世界的發展,再加上每個人對於原作的解讀方式可能不同,因此角色性格上相較原作一定會有程度上的差異。寫作上會盡量鋪陳劇情,以期前因後果合乎邏輯,如果仍覺得有過度偏離的狀況,還請多包涵並希望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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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傳說的預言


  跟隨著人群的腳步,穿過層層立柱的長廊,推開那前往體驗魔幻世界的門扉,踏入來到圓環狀的大廳。每走一步都能聽到飄盪在空間中清亮的音樂旋律,那是樂隊在演出之前所做的調音與場前練習。

  這裡是名為亞歷山德的王國、位於首都王城最大的歌劇院,是所有劇作家與演員都爭相希望自己能踏上的大舞台。大廳中央有個約莫需六、七人環抱的巨型圓柱,象牙白大理石的表面雕塑著王國的歷史與英雄的浮影,栩栩如生訴說著與魔族對抗的戰場勇士們的傳說故事。

  歌劇表演原本是王公貴族才可欣賞的娛樂節目,兩年前,年邁的國王退位,繼任了王室之名的年輕女王安娜‧亞歷山德配合階級改革將歌劇院對外開放,於是無分貴族、平民,只要有顆熱愛藝術的心,皆可來到這裡欣賞創作;兩年之後,門市若庭的觀眾也彰顯著這棟建築在演藝藝術上的殿堂級地位。因與魔族戰事消耗而蕭瑟的人心,也多虧藝術而逐漸恢復了生氣。

  經由專人指引穿過大廳,來到了舞台前。在這眾人皆可共賞雅俗的歌劇院裡,台下千人座位座無虛席。演出開始前的準備時間,舞台被深紅色的絲絨簾幕圍住,觀眾席上不時傳出討論的低語,話題內容不外乎是圍繞在等會兒的演出劇目,以及目前熱門的演員身上的趣聞軼事。

  壁上燃燒特製燈芯的各色燭火配合法師吟咒轉暗,嘈雜的人聲也隨之消弭漸趨安靜。過沒多久,絲絨簾幕緩緩掀開,隨著樂師演奏的旋律悠揚升起,此時,石造穹頂中央的圓窗收受太陽光的恩賜照亮了舞台,身穿一襲純白長袍的少女獨自站上了台前。

  「你看,是夏洛特小姐!」

  主角粉墨登場,觀眾席上有人發出了驚嘆。少女精緻得像娃娃的五官,透徹的紫晶雙眸點綴在白皙如瓷的臉龐上,和猶如黑曜石般散發溫潤反光的黑短髮形成對比。那極黑與極白的對立,形成一種莊重肅穆的氣質,微蹙眉頭的內斂神情令台下眾人屏息以待,並且期盼她開口歌唱,同時在心中讚嘆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

  然而,夏洛特舉起了雙手,示意樂隊停止演奏。

  「那個……非常感謝各位光臨劇院,聆聽我們的劇目『夜未央』。但是……在此要向各位道歉,今天的演出必須中止了。」

  此話一出,台下觀眾一片譁然,對於演出中止這事議論紛紛,但是當夏洛特怯弱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時,一位穿著華服、手持權杖的女性站到她身旁,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那是……女王陛下?」

  觀眾席上有貴族認出了台上來者的真實身分,訝異的人們低聲交頭私語。

  「請各位仔細聆聽,她的話攸關我們的未來。」女王安娜‧亞歷山德僅開口說了這句話,就讓會場恢復安靜與秩序。女王揮動代表王族身分的權杖,指向夏洛特,眾人的目光也跟隨動作聚焦在夏洛特身上。

  「比起表演,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傳達給各位……」夏洛特停頓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而後以無比慎重的態度再次開口:

  「這是預言。」

  她身為王國當紅的歌劇女伶,同時也是世代傳承、預知未來的預言師一族,王國御用的預言師。

  音樂再度響起,接著夏洛特開始歌唱,宛若唱著讚美詩篇般,唱出那傳說的預言──

    魔王掌管著這個世界。沒人知道他從何而來,只知道他擁有強大的魔力,使喚龐大的魔物軍隊搗毀不從之國,世界成為他的囊中物。活在其威權下的人們試圖反抗他,但從來沒有人能活著從魔王城走出來。

  希望的火光幾乎從人們心中消失,只剩下少數人相信自古流傳下來的傳說:當世界落入魔王之手時,能夠打倒魔王、那位傳說中的人物將會出現。

  現在,有著栗色短髮與碧綠眼眸的青年,行如藍色旋風一般,將手持雙刀打倒魔王,為世界重新帶來希望。

  人們將那傳說中的人物尊稱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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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ll Never Walk Alone


  一道果凍狀的觸手劃破了以異能構築出的茨棘之網的防禦,從右眼的眼角以釐米之差擦身而過,雖然沒有造成嚴重的傷害,但其攻擊同時帶來的強力風勁仍在伯恩哈德的臉頰上留下了血痕。

  如同森林般的白色巨石群座落在這霧氣彌漫的茫茫原野上,伯恩哈德往後一躍,閃入巨石陣之中以其充當障礙物,避開觸手接下來的連環攻勢,穩住呼吸的節奏後重新擺好戰鬥架勢。他心想,真的是太久沒有上場戰鬥,整個身體和感覺都變鈍了。

  果凍狀的怪物看似軟弱,其聚合的觸手卻意外地強而有力,頻頻擊碎遮蔽擋道的巨石,伯恩哈德只得採用游擊戰術,四處躲避並趁隙攻擊。雙方僵持不下數分鐘之久,但一塊圓滑的石頭改變了戰況——伯恩哈德腳滑踩空了。這個失誤讓伯恩哈德失去平衡,曝露出他的位置。

  他用劍支撐穩住了姿勢,但觸手已經發現他,並且多方襲擊而來。

  在這種危機時刻,不知為何,伯恩哈德突然想念起那與自己相似又相異的笑容。

  就當觸手即將抓住伯恩哈德之際,數道閃亮的尖狀物從旁射出,竟制止了觸手的行動,仔細一看,是數根銀白色的飛針。

  「還好趕上了。」從後方出來的是一位白袍黑長髮的青年醫者,他揮手向伯恩哈德示意方向。

  「謝了,沃肯博士。」

  伯恩哈德趁機逃出觸手的射程範圍外,按照沃肯的指示朝他那兒過去會合。

  另一位研究人員打扮,名叫泰瑞爾的隊友上前,用數個特殊的懸浮電磁球開啟了防護罩,接著剩餘的電磁球則是高速環繞著果凍怪,吸引和箝制牠的注意力。

  沃肯盯著伯恩哈德的臉端詳了會兒,「剛剛的擦傷已經痊癒了,也沒有毒素,看得出來是沒什麼大礙。」他再拍了下伯恩哈德的肩膀,「這也是你第一次出任務,還好吧?接下來的戰鬥我會盡力協助你的。」

  看著一身哥德式男裝,幫他加油打氣的沃肯,伯恩哈德有些沮喪地點頭說:「我沒事,由衷感謝。」

  「不客氣,這是作為醫者的本分。」

  在泰瑞爾身後的防護罩範圍內,一具小孩子身形的精巧人偶跟在旁,比手畫腳表示想要把那果凍怪物抓起來。泰瑞爾倒也是應允了人偶的要求,表示會做該怪物的戰鬥觀察記錄。

  沃肯看了在做戰鬥記錄──更正確來說是在玩弄對面怪物的泰瑞爾一眼,突然轉變了聊天話題:「我見過你弟,是叫弗雷特里西吧?他是個還不錯的傢伙。」

  「我知道。」伯恩哈德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話下去。

  「他也常對我說:那段時間可多謝博士的照顧了。」

  沃肯微笑回應:「這是應該的,畢竟出力打怪的可是他呢。」

  兩人眼見在泰瑞爾玩性大開戲弄下的怪物已無危險性,便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雖然其後仍出了不少狀況,就結果而言那場任務還算是順利落幕。     *  *  *     星幽界,是一個被炎之聖女扭曲的異常時空。被聖女召喚到這個世界的他們,都是已死之人,為了她前往現世的目的所用。聽來離奇,但也只有這個解釋才能說明他們的記憶為何殘缺不全,以及能見到生前失聯再也沒有見過的故人。

  伯恩哈德醒來的時候,他的記憶也是一片空白,後來多虧於前生的些許熟人提供線索,他才逐漸拼湊出自己的身份。

  伯恩哈德.賽佛特,是他的名字,出身於班賽德。因為故鄉突如其來地被大量的渦──異世界的出入口──以及其中竄出的兇暴異界生物肆虐,最終被毀滅。年幼的伯恩哈德與他的雙胞胎弟弟,為了求生存,也為了不讓自身的悲劇重現,加入了當時由義勇民眾和流亡者組成的民兵軍事組織「連隊」,四處和渦的異界生物戰鬥。

  伯恩哈德的雙胞胎弟弟──弗雷特里西,和總是被人形容是嚴肅而不易親近的他不同,一直以來都是個討人喜歡的開心果。他並不會為此妒忌他的手足,相反地,他很了解自己其實十分依賴著弗雷特里西。無論是為了取回自己的記憶,還是為了自己情感上的寄託。

  兄弟倆在這個世界相處的時間,就如同生前那般稀少。不過情況不太一樣的是,生前大多是伯恩哈德為了消滅渦的任務而四處奔走,弗雷特里西則留守連隊基地,訓練新生代的年輕士兵。

  但在這個星幽界的聖女之館,他的胞弟作為聖女之子最寵愛的戰士,長時間在外與魔物戰鬥,鮮少待在大宅裡;而他則是賦閒在家,無所事事的時間多到令人抓狂,他也只能用打掃房間、下廚準備料理等方式來打發。雖然自覺這種和家庭主婦無異的行徑實在和他的形象不符,但除此之外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倒是某個名叫艾茵,一位會變身成貓的少女以及她的女工程師飼主C.C.時常會過來幫忙和陪同聊天解悶,並且在晚餐時刻一同等候戰士們歸來。

  大多時候迎接回來的,是帶著各種怵目驚心傷勢的傷患。

  雖然在這個聖女之館,各種傷口都可以透過炎之聖女的力量「修復」,甚至連死亡本身也是,但和傷勢與死亡同等的「痛覺」,依舊存在著。

  伯恩哈德幾乎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究竟弗雷特里西這一路上是怎麼咬著牙撐過來的。

  幾乎深可見骨的巨大爪痕就劃在弗雷特里西的背上,雖說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但鮮血仍不斷染紅用來冰敷和清理傷口的濕毛巾。這樣的傷勢不禁讓伯恩哈德皺起了眉頭。

  「哎,老哥,不好意思動作再稍微輕柔一點吧。說真的,那個飛龍王還真是不簡單,不愧是那些龍人和飛龍的領導者。」

  伯恩哈德依著請求放慢了擦拭的步調,但冰涼的清水流淌在傷口上的刺疼,仍讓弗雷特里西暗暗喊痛。

  「有必要……戰鬥到這種地步嗎?」

  看著那皮開肉綻的傷,伯恩哈德忍不住提出了生前的他從來不會去質疑的疑問。

  不,他其實有質疑過,但那大多是一個人胡思亂想時容易想到的問題,當時的解答也很簡單:「如果不去戰鬥,那麼誰來消滅渦呢?」渦吞噬了雙胞胎的父母與故鄉,年幼的孩子們受上天眷顧而逃過一劫。被連隊收留後,為了生存和使命而奮戰的日子也度過了十餘將近二十個年頭。

  但是現在,渦已經消失了,而他們也死了,那麼戰鬥的意義究竟剩下什麼?

  弗雷特里西愣了一下,隨後只是平靜地說:「這不算什麼,要說傷勢,利恩和柯布受的傷可是比我重得多,他們也只是硬撐著沒說罷了。」

  伯恩哈德順著弟弟的話,轉頭看向房間內另一邊的利恩和柯布,前者斜躺在臨時摺疊出來的躺椅上,正由C.C.和艾茵照顧著,右半身似乎受到極猛烈的火焰燒灼而幾近呈現焦黑狀態,當事人也是虛弱到意識不清,無法說任何一句話。

  後者雖然在窗邊抽著雪茄,但身上的西裝被大片的血染成斑駁的紅黑色,而左手手腕上被割出一道可怖的傷痕。人偶少女提了盆清水,正在清洗和包紮著他手腕上的傷。

  「為了達成目的,不戰鬥可不行哪。」

  「是為了復活嗎?就算我們真的復活回到了現世,那個世界應該也不會是我們所熟知的世界了。」

  弗雷特里西搖了搖頭,「不,和那無關。復活什麼的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這樣的戰鬥究竟是為了什麼,你遲早會知道的。」  

  翌日清晨,伯恩哈德感覺到自己正被某個溫熱的龐然大物給壓在身上而甦醒。他輕輕撥弄著在他胸口趴睡到流口水的兄弟的額前短髮,一面想起昨晚睡前的事:

  原本顧慮弗雷特里西背上的傷口,不方便爬上爬下等過大的動作,而想將自己平常睡覺用的下鋪床留給他,自己改去睡弟弟的上鋪床。怎知他的兄弟死賴活賴就是要他也睡在同一張床上,連小時候常用的撒嬌法也用上了。最後是在柯布暴躁地大吼「他媽的你們到底要不要睡覺啊?伯恩哈德你就實現一次死人的遺願,又不會少你一塊肉。」之下勉為其難地答應弗雷特里西的要求,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張狹窄的通鋪單人床上。

  看著弗雷特里西的睡臉,不禁感覺他們倆就像回到了孩提時候,總是玩在一塊形影不離。加入連隊以後,弗雷特里西也常在任務歸來後,像昨日一樣向他索求一起睡的權利。有時淺眠的他會被弟弟的夢魘囈語吵醒,自己也很清楚這是每日面臨生死存亡之際的戰士必定經歷的過程,唯一能做的就是輕撫他的額頭,用擁抱來安撫他,讓他睡得安穩一些。

  或許柯布也有類似經驗而有所理解,所以才會那樣出言提醒他:人在生與死的界線之中,總會渴求那最後一絲的溫暖。     *  *  *     聖女之子曾這樣告知:只要協助炎之聖女,成為聖女的助力,她會允諾戰士們一同回去現世「復活」。但是實際會是怎麼回事,卻沒人能做保證——沒人知道回去之後的現世會是怎樣的世界,可能當下,也可能十幾二十年後,到那時也多是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仍有求生意志的他們還是寧可這麼相信著,不然已經沒有其他理由能夠支持他們虛度一天又一天。其次就是要找回自己的記憶,知道自己前世死亡的真相。

  恢復記憶有五個階段,需要星幽界各地散落的各色碎片——象徵記憶、時間、靈魂、生命、死亡等人生旅程的碎片。每個階段需要的碎片種類和數量因人而異不太相同,但單人所需的總體數量都是差不多的。碎片大多是從星幽界的怪物精練而成,換言之免不了要和怪物戰鬥。而恢復記憶也就可能回想起戰鬥技巧和過去的經驗。

  如果這是大家都能得到的東西,那或許沒什麼爭端。現實問題就在於:碎片是由聖女之子分配的,但她就是個小孩,所以分配給誰幾乎是憑喜好決定。

  伯恩哈德回想起在他取回第二階段記憶過後沒多久的某一天,他剛好路過訓練場,看到弗雷特里西和艾依查庫正站在訓練場中央。本以為只是兩人日常的練習活動,正打算就此離去,但身後隨即爆發的怒吼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而回頭──

  「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又怎麼會知道被自己最重視的人遺忘的痛苦!」

  然後,他第一次看見弗雷特里西露出如此憤怒的表情,一拳揮向艾依查庫,將他揍倒在地上。

  「你的這些話,根本是侮辱了所有在外流血流汗的戰士。」弗雷特里西咬牙切齒地說道。

  「想要艾伯李斯特的記憶,那就拚上自己的性命為他取回來呀!」

  「你的痛苦,我也都懂,被親人遺忘自己的人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啊!」

  伯恩哈德沒有繼續聽下去,為了避免陷入被人發現的尷尬裡,於是退出了對話範圍,一個人安靜地離開了現場。

  不過,更正確來說,是他再也不敢聽下去,而害怕地逃走了。因為他知道,艾伯李斯特的狀況,就和自己如出一轍。

  沒有記憶的人,同時也代表著喪失了大部分的戰鬥技能。然而,在這聖女之館的潛規則卻是現實得無比殘酷:越受聖女之子青睞的戰士,越能優先取回記憶的碎片。在這樣的規則演變之下,對於無法得到記憶又無法變強的人來說,無疑是惡性循環。

  所以,他不敢面對弗雷特里西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很害怕,從那些話語中聽到任何的怨懟。

  漫長且依賴他人無法獨立的和平日子,也使他變得軟弱了。     *  *  *     由於弗雷特里西的活躍,也使得聖女之子對於雙子的偏愛多了一些,伯恩哈德很快地也得到恢復第三階段記憶的機會。恢復記憶之後,他也開始被指定成為掃蕩魔物任務中的一員。

  然而,自己第一次出任務的狀態卻只能用「慘烈」來形容,他也聽說人偶對他那次的任務表現十分地不滿意。想要從和平日子中找回戰鬥的感覺,沒想到竟是如此困難。既然已經毀掉了大家對他的信賴與期待,之後大概再也沒有辦法得到出任務的機會了吧。他無奈地心想。

  不過令伯恩哈德感到意外的是,沒過多久人偶再次找上了他,而且弗雷特里西也陪同過來。

  「嗨,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一如往常,一派輕鬆地向他的兄長打招呼。

  「這次就由你們兩個人一起出任務吧。以弗雷特里西他對付魔物的豐富經驗,相信也能讓你盡快找回從前的戰鬥狀態。」跟隨在一旁,人偶少女牽著弗雷特里西的手,如此說著。

  伯恩哈德看了看房間四周,除了人偶與弗雷特里西之外,沒有其他人。他疑惑地詢問:「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第三位隊友?」

  「對,只有你們兩個,也只需要你們兩個就夠了。」人偶少女回答。

  「這樣不會太危險嗎?」

  「我……」人偶鼓起臉頰,像是賭氣般地牽起了兩人的手,「相信你們辦得到!」

  「沒問題的。怎麼?不相信我的雙刀流嗎?」弗雷特里西看著人偶少女像個孩子般的任性樣子,扛起了他的愛刀虎徹微笑道:「伯恩哈德,把你的武器準備好,等一下我們就要出發了。」

  在簡單打理出任務用的行李後,三人走出房門,沒幾步便在走廊上遇到了利恩和柯布,前者拿出一個布袋,走向前交給了伯恩哈德:「伯恩教官,這是你們這次任務備用的急救品。」

  「還有弗雷教官,柯布說今晚非得跟你分出個勝負不可,他已經準備好酒等你們凱旋歸來,到時大夥好好喝一場。」

  「啊哈!今晚要拚酒嗎?沒問題!」一聽到好酒兩字,弗雷特里西的眼睛都發亮了。

  「弗雷特里西,給我節制點。」伯恩哈德無奈地喝止那嗜酒如命的弟弟。爾後他轉向接下了利恩給的急救品,並出聲詢問:「利恩,你之前被飛龍王弄的傷還好吧?」

  利恩抬起手臂,試著轉了轉活絡肩頸關節,回應道:「多虧沃肯博士的治療,除了活動稍微有些不靈活外,其他已經沒問題了。」

  「伯恩哈德,這邊給你一個忠告。」另一旁的柯布也走上前,拍了拍伯恩哈德的肩,宛如前輩一般給予提醒:「小不點的作戰指令經常會出錯,你要自求多福,可別為了錯誤的指令而賠上性命。」

  「喂喂,在當事人面前直接講她壞話不好吧?柯布你看看你,都把她弄到快哭了。」利恩看向被完全無視晾在一旁的人偶,順便調侃了一下柯布。

  「關我什麼事啊?我只是實話實說!」柯布反駁道。

  「好了好了,柯布只是刀子口而已。我們不會有問題的,不哭、不哭。」弗雷特里西蹲下來拍了拍人偶的頭,露出溫暖的笑容,輕聲哄著快要哭鼻子的人偶少女。     *  *  *     伯恩哈德必須承認,弗雷特里西對於如何對付這個世界的魔物,經驗的確老道,在他的帶領之下很順利地將任務完成了。

  雖然在星幽界,無論生死都會重新構築肉體,不會真正死去,受重傷瀕死也能復活快速恢復。但是太多次容易破壞知覺感官的認知平衡,還是要盡量避免。

  爾後幾次探勘任務,都是由雙子兩人一同執行。通常是弗雷特里西別有意義的將擊倒魔物的工作全權交給自己的哥哥,自己留在後頭觀察狀況。雖然伯恩哈德對弟弟這種「偷懶方式」有點不是滋味,但他自己也知道,唯有不停的實戰,才能提升實力。在弗雷特里西的幫助之下,伯恩哈德也確實逐漸找回戰鬥的步調。

  和弗雷特里西一起戰鬥的感覺,讓伯恩哈德覺得兄弟倆就像是回到了連隊訓練生時期,有些令人懷念。不知為何,他的直覺卻隱約告訴他:有什麼東西和那段記憶中的感覺不一樣。就在弗雷特里西那橄欖綠眸的視線之中,以及那似是隱忍著疲憊的陽光笑容裡,伯恩哈德發現了那樣東西。他不了解,弗雷特里西為何會抱持著那個秘密,但他也不打算說破──維持現狀,對大家都好。     *  *  *     聖女之館最近發生了許多件大事,為眾人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增添不少材料:柯布、利恩、弗雷特里西三人,終於順利擊破了大號令的飛龍王。這三人的組合,也成為宅邸裡出戰任務的首席隊伍,以捨命攻擊換取強大火力與擊殺機會的戰鬥方式見長。

  聖女之子也開始試著培養第二組隊伍,來分擔勘查地圖的任務工作,透過兩組隊伍輪替來讓出征的戰士們擁有較多的休息和恢復傷勢時間。第二組隊伍的組合亦十分奇特,由布朗寧、梅倫、古魯瓦爾多三人搭檔而成。相較於前一隊的重火力,此組隊伍偏重的是防禦工事,戰鬥風格以多回合消耗戰以及充滿各種機率賭注的賭徒攻擊為主。

  同時在這段期間,C.C.提出了關於星幽界有著類似渦的時空裂縫的觀測報告,透過該縫隙,是有可能前往超出目前地圖進度的異地,而且據聞常能搜索到相當豐富的碎片資源。於是聖女之子收到消息之後,輪流領軍兩組人馬前往時空裂縫探索的次數日益增加。

  沒多久,便出現了第一個恢復所有階段記憶的人。但這個人選,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黑王子,古魯瓦爾多。

  艾依查庫一聽到這個消息,當下就直接衝去黑王子的房間,揪起古魯瓦爾多的衣領質問,但是他只得到了個莫名其妙的答案:

  「因為我把生命的碎片讓給了利恩,讓他得到第四階段的記憶,所以人偶承諾我,會讓我優先進行最後的記憶儀式。」黑王子平淡地回應道。

  一個月後,出現了第二個取回所有記憶的人,然而同樣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人選──不是聖女之子最寵愛的雙子,而是利恩。

  這樣的順序似乎也向宅邸諸多戰士宣告著:恢復記憶的先後順序,完全依聖女之子當下的喜好決定。不滿的情緒瀰漫在檯面下,但誰也沒打算向聖女之子提出異議。過早嶄露自己的野心,只會成為眾人的箭靶,就像弗雷特里西一樣。縱使當事者為人和善可親,也十分照顧同伴,但他為了奪取有限的碎片資源而強求表現,剝奪他人出戰機會的行為已讓不少人頗有微詞。

  其中浮出檯面與之正面衝突對抗的,正是弗雷特里西過去在連隊指導的學生:艾依查庫。兩人在大廳爭執的次數,已經多到全宅邸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正在交惡。就如同弗雷特里西為了伯恩哈德而積極投入戰鬥之中,艾依查庫也為了艾伯李斯特,身邊的隊友組合不斷依聖女之子要求配合更換,就只是希望盡量多爭取些出戰機會。

  而聖女之子感念著艾依查庫的努力,也終於回應了他的要求,讓艾伯李斯特恢復到第二階段的記憶。但是對艾依查庫來說,得到這樣的回報仍遠遠不夠。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耐心早已被消磨殆盡,再也不抱任何期望。

  當艾依查庫得知第二位取回完整記憶的人是利恩,這次他也懶得再去爭論什麼,只用翻桌搗毀花瓶和踹壞房門來表示他的憤怒與不滿。

  「利恩,可以幫我把這份地圖和魔物資料交給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嗎?然後順便通知他們,明天大小姐要他們兩個跟庫勒尼西一起組隊出門。」

  「教官,你不打算自己拿過去嗎?」利恩看著手中被弗雷特里西強制塞進來的資料,有些無奈地問道。

  弗雷特里西搔了搔頭,顯得為難地表示:「以我的立場,現在可能不太適合出現在艾依查庫面前。就算我想對他說些話,他大概也聽不進去。」

  「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想拜託你:幫我關心一下那兩人目前的情況吧。」

  「我知道了。」

  當利恩從艾伯李斯特與艾依查庫那邊探望回來之後,房裡只剩下伯恩哈德一人,正在進行例行的武器保養。

  「弗雷特里西他陪人偶去暗房。」尚未等利恩開口,伯恩哈德就解答了他想問的問題。

  「艾伯李斯特那邊還好嗎?」

  伯恩哈德向利恩詢問了艾伯李斯特的狀況,這讓利恩愣了一下,不過他還是照實回答。

  「艾依查庫很明顯是還在鬧脾氣,反倒是艾伯李斯特顯得冷靜許多,他說他完全接受大小姐的安排。」

  「這樣啊。」

  「教官,雖然有先後順序的差別,但我覺得大小姐是有意願想讓所有的人都找回記憶。至於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我是覺得不用太擔心,很快就會輪到他們的。」     *  *  *     伯恩哈德聽了弗雷特里西述說他陪同人偶去暗房之後發生的事,以及爾後陸續有人進行恢復記憶的儀式,才明白利恩的確所言不假。

  人偶與弗雷特里西離開暗房後,在大宅裡找了一會兒,終於在圖書室找到了艾依查庫,隨同在旁正與艾依查庫談話的還有庫勒尼西。

  人偶從懷中將艾伯李斯特的第三階段記憶捧出,交給了艾依查庫,後者臉上的情緒從面無表情轉變為詫異。

  「這是從暗房召喚到的,艾伯的記憶。」聖女之子解釋道。

  艾依查庫不發一語的將那猶如混沌元素一般、散發著璀璨光芒的記憶收下。   「另外想跟你們討論:現在死亡碎片的存量已經足夠一個人恢復全部記憶,你們兩人有誰想要優先使用?」人偶問道。

  雖然以聖女之子的立場而言,這個問題只是純粹的詢問,但這依舊是個考驗人性的難題。

  艾依查庫撇了撇嘴,「我的記憶怎樣都無所謂。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只有讓艾伯恢復所有的記憶,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

  相對於艾依查庫的反應,庫勒尼西則是溫和地向聖女之子行禮回答:「我對於記憶的需求並不是那麼強烈。不如把碎片先存著,讓艾伯優先使用吧,這樣也可以完成艾依的願望。」

  「我知道了。」人偶點了點頭。     *  *  *     由於艾依查庫與庫勒尼西的相讓,艾伯李斯特迅速地獲得了第四與第五階段記憶的恢復資格。在艾伯李斯特得到第四段記憶,準備恢復最後記憶的前夕,伯恩哈德前去向他的學生關心致意。

  而伯恩哈德前去拜訪的同時,恰巧在門口遇到正要出門執行任務的魯卡和艾依查庫。

  他有聽說艾伯李斯特是與艾依查庫以及梅爾巴茲的魯卡大公同住,原本與那兩人同寢室的室友是庫勒尼西,但已在數個月前搬出,後來接替入住的人便是魯卡。一般來說若彼此是經常組隊的隊友關係,除非有特別提出要求,在房間分配上通常也是會安排同住,用以提升隊友間的默契。

  在說明來意之後,白髮蒼蒼的大公向他點頭致意後離去,艾依查庫則是安靜地行禮鞠躬後便隨之跟上。

  房間內的艾伯李斯特引領伯恩哈德至會客的茶室,用了數分鐘準備些飲品和茶點,爾後向他的師長遞上了已泡好的咖啡。

  「很難得看到您來這裡,教官。目前手邊沒什麼品質好的咖啡豆,只有一些簡便的即溶咖啡,還請多包涵。如果覺得不甚對味的話,這邊還有紅茶可以選擇。」

  伯恩哈德接過咖啡,啜飲了幾口,以即溶咖啡的味道而言,遠比連隊提供的咖啡粉泡出來的順口多了,可以猜想到用來研磨的原豆品質應該不錯,保存狀況也十分良好,沒有受潮變質。

  他看向在對面坐下喝起紅茶的艾伯李斯特,想起當年那位體格瘦弱卻有著精銳眼神的訓練生,雖然容貌的大致輪廓都還在,但眼前那身帝國軍裝及已是成年人的身形,讓伯恩哈德不禁思忖著:在The Eye的最後戰役之後,那些存活下來的人究竟度過了多少年的歲月?

  「教官您會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想說嗎?」在短暫沉默之中,艾伯李斯特選擇先開口詢問來打破僵局。

  「你遠比我記得的樣子成長了許多……還有,恭喜你即將找回全部的記憶。」伯恩哈德思量著適當的遣辭用句,「另外,我想為弗雷特里西來向你道歉。」

  「先感謝教官的誇讚。其實,只要仔細觀察路德和布勞的忙碌程度,以及各種碎片的存量,就知道大小姐是有在為戰士恢復記憶的儀式做準備,而且不止一個人。」

  艾伯李斯特推了推眼鏡,在鏡片的反光背後,是雙平靜無任何怨懟的眼神。

  「我認為讓古魯瓦爾多以及利恩先進行儀式,這個決定並沒有問題。因為他們是隊伍中的重要戰力,讓他們早點取回記憶,也可以加快取得碎片資源的進度。」

  「教官也不需要覺得愧疚。弗雷教官能得到那些資源,都是靠著他自己的努力贏取過來的。而我放任艾依查庫去宣洩情緒,未嘗不也是一種心計?俗話說,會吵的孩子有糖吃,現在我和艾依查庫的目的也確實達到了。」

  「所以真要說的話,是我們在為難教官,也是我們該向教官道歉。」

  語畢,艾伯李斯特站了起來,深深地朝伯恩哈德行了一鞠躬。     *  *  *     伯恩哈德作了一個夢。

  夢中的他,回到了自星幽界甦醒的那一天,他從黑暗之中幽幽輾轉醒了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弗雷特里西。但是,那時的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現在的他還記得,那時候那一句「你是誰?」,瞬間奪走了弗雷特里西的笑容。再次取而代之的,是勉強自己笑著的無盡哀傷。

  他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伸手過去,卻突然一切回歸黑暗。

  不知自己飄流在那冰冷的黑夜中過了多久,突然產生了微小的異樣。自額頭開始,隱約感受到一絲溫熱的熱源,像是在呼喚死者復甦的儀式似的,熱源從額頭、眼瞼、沿著臉頰而下,最後輕觸了嘴唇。伯恩哈德試著再伸手過去,這一次,在他手中感受到的是令人熟悉的、柔軟而有些微刺的觸感。

  「……伯恩哈德?抱歉,因為看你好像作了惡夢……你醒了嗎?」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隻手輕輕握住,在黑暗之中傳來的輕柔呼喚也令他感到安心。

  伯恩哈德並沒有睜開眼睛,睡夢中的他只是單純想繼續享受這溫柔的寵溺。他再次感受到那份寵溺輕啄了額頭與嘴唇,道了聲「晚安」後隨著腳踏梯子的咯嗒聲遠去。     *  *  *     即將迎來自己取回第四階段記憶的日子,但伯恩哈德並沒有特別的欣喜之情。越是後面階段的記憶,代表的是越接近自己死亡的真相,而第四階段通常都會透露出通往真相的線索。在見證了他人的最後儀式之後,不免也對那未知、甚至可能是完全不想去觸碰的過去感到焦躁。

  釐清自身的死因之時,那樣的衝擊想必是難以承受。雖然也有如古魯瓦爾多、利恩、庫勒尼西等表現平淡之人,但他在旁陪同的兩位連隊學生,就顯得情緒激動許多──艾伯李斯特忍不住痛苦地掩面單膝跪倒在地,發出無聲的啜泣;恢復全部記憶的艾依查庫在悲痛的哭嚎之後,拔出隨身攜帶的劍咆哮著「布列依斯,我要宰了你!」,更是讓場面幾乎失控,得偕同弗雷特里西一起將那發瘋的狂犬制服住,避免釀出無謂的悲劇與遺憾。

  自己前三階的記憶也都不算甚好的回憶──無盡的戰鬥與無情的死亡,隨著時間推移並不復見希望的光芒,而是逐漸將內心帶往踩在臨界線上的絕望,身陷比死還要更深沉的黑暗。每當恢復記憶,都會作上好幾日的惡夢。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比起過去記憶更讓人在意的事。

  隨著兄弟兩人一同出戰的機會增多,相處時間增加,他開始察覺到弗雷特里西的異狀:

  對自己似乎過分異常的執著。

  無論是平日共處,或是與魔物戰鬥時,對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自己。雖說這對彼此是至親之人來說應該頗為正常,但是隨著胞弟因為在戰鬥中分神在他身上而受傷的次數日益增加,伸手觸碰查看傷勢時對方身軀下意識的輕顫,讓他不得不去思考那炙灼視線背後的意義。

  不過,在那決定性的證據面前,思考那些蛛絲馬跡似乎也顯得多餘了。雖說他曾懷疑那親吻是否僅是夢境中的產物,但嘴唇感受到的溫潤,以及當時手中那短髮的觸感,卻是如此真實。

  自己對弟弟的親暱舉動並無反感之意,倒是令他感到訝異,或許得歸功於弗雷特里西將那深沉情感隱藏得太好,每一次的觸碰都自有分寸。最初他能發現那個秘密,也只是得力於雙胞胎的直覺和了解。

  但是,兄弟就是兄弟,縱使再怎麼親密,仍有不該跨越的底線存在。一旦越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一旦原有的感情變質為另一種帶有慾念的情感,老實說,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他重新省視了自己的記憶,兩人生前的關係很明顯的僅止於兄弟之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弗雷特里西對自己抱持著超乎兄弟的感情?僅憑著自己的回憶,他只能推論出轉變的時間點有可能是來到星幽界以後才發生的。

  是什麼東西,改變了一個人的本質?     *  *  *     伯恩哈德沒有告知任何人自己取回第四階段記憶的確切時間,甚至連弗雷特里西也不知道這件事,便一個人前去找聖女之子,獨自接受了記憶的儀式。

  這一次的記憶內容是準備與渦The Eye決戰數週前的日常,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越往深處讀去,他益發覺得一種莫名的、令人想掉淚的衝動哽咽在心頭。

  『你應該要更享受人生,這是身為家人的我給你的忠告。』

  自己當時是怎麼回應的?對方當時又是什麼樣的表情?

  不,即使聽到親弟焦躁的質問,自己並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看向他。

  為何就這樣忽略了應當很重要的事?為何自己會那樣對待他?

  伯恩哈德睜開眼,在微弱的燈光之下,抬頭看到的是弗雷特里西一臉擔心的表情,從那綠瞳之中,讀到的只有滿滿的關心。

  「伯恩哈德──醒醒,你又作惡夢了嗎?」弗雷特里西坐在床沿,手上拿著一條以溫水沾濕的毛巾,輕輕擦拭兄長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我沒事……」微溫略顯冰涼的毛巾確實減輕了從惡夢中甦醒回現實的不適感。伯恩哈德輕握住弗雷特里西拿著毛巾的手,隨後起身改為坐姿,而弗雷特里西對著的兄長綻出令他安心的溫柔微笑,將濕毛巾交給對方。

  伯恩哈德環顧著四周,窗外一片漆黑,除卻牆上幾盞散發昏黃光芒的小夜燈,以及經常被酒客們拿來過招的圓桌上有著被特意調弱光線的桌燈外,其餘空間仍陷入晦暗不明的黑夜氛圍中。

  「弗雷特里西,現在幾點了?為何你還沒睡?」伯恩哈德降低了音量,避免吵醒仍在睡眠之中的室友們,還有房間被拆去擴建成他們的四人房而不得不委身改睡在衣櫃中的人偶,開口詢問弗雷特里西。

  「現在喔,大概是凌晨一點左右。有點睡不著,所以起來小酌幾杯看能不能比較好睡。」弗雷特里西聳了聳肩回答。

  雖說伯恩哈德早已知道自己親弟的嗜酒愛好,但聽到這樣的回答,身為哥哥也不禁為弟弟的健康擔憂而皺起眉頭嘮叨了句:「你和柯布利恩他們不是從晚餐以後就在喝了嗎?」

  弗雷特里西聽了之後,笑談道:「啤酒可是淡到跟白開水沒兩樣啊。伯恩哈德,既然醒了,要來陪我喝杯白蘭地嗎?」

  伯恩哈德原本想拒絕弟弟的邀約,但弗雷特里西在他尚未說出口前,就已自顧自地斟了一小杯遞到他眼前,他只好順著接下。

  溫潤的珀色液體入口,稍微暖了暖胃,將那惡夢纏身的冷意驅除。伯恩哈德並不討厭白蘭地的味道,偶爾想享受些奢侈的閒情逸致時,他也會在湯匙上放塊方糖,淋上白蘭地後用打火機點火燃燒,待那方糖的焦香與酒的芳醇流淌到黑咖啡裡,而嗜酒的弗雷特里西也意外地喜愛這種帶有些許酒味的咖啡。

  看著兄長緩緩將杯中液體飲盡,弗雷特里西同樣也關心地提問:「最近看你一直睡得不太安穩,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還需要再來一杯嗎?」

  伯恩哈德搖了搖頭,「不用了,這杯喝完就去睡了。只是在思考一些事……現在太晚了,改天再說。你也早點睡,別老是通宵喝酒。」

  「知道了。晚安,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回答,右手卻拿著酒瓶,繼續倒了下一杯酒,而後目送兄長躺回床鋪。

  過了好些時日,當伯恩哈德察覺到弗雷特里西經常出現半夜喝酒及單獨外出夜遊的狀況時,他才猛然回想起當初對方的提問──若不是一直比他晚睡,甚至可能是徹夜未眠,又怎麼會知道他那陣子常作惡夢?     *  *  *     「弗雷特里西,我有事想找你談。」

  「現在嗎?」停下手上正在保養虎徹的動作,弗雷特里西抬頭看向他的哥哥。

  伯恩哈德點了點頭,「我希望不要被其他人打擾。」

  「我知道了。」弗雷特里西將虎徹擱置回平常置放的櫃子上,爾後向另外的室友們喊了聲。

  「柯布、利恩,休息室就我們借用囉。」

  忙著用撲克牌打發休閒時間,玩興正當頭的柯布與利恩分別以點頭和揮手示意知情。弗雷特里西從電視櫃的抽屜裡拿出了休息室的鑰匙──每個超過三人居住的房間,基本上會額外配置一間休息室,只有該房間的人知道鑰匙與休息室的地點在哪,目的是為了讓需要額外隱私和安靜的人能有個隱密空間滿足他們的需求,畢竟多人房制的通鋪可沒什麼個人隱私可言,而人總是會有想要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

  其實休息室說穿了,也只是一間配有基本家具和雙人床的臥室,不過比起通鋪,休息室的家具布置與擺設顯然是華麗許多。但對於長年處於軍旅生活的男人們來說,那些象徵奢華的針織地毯及有著流蘇裝飾的大紅床鋪,再加上昏黃的燭光,實在過於豔俗。只是宅邸裡所有房間的佈置裝潢和清潔維護都是由侍者全權負責,除非有聖女之子的命令,不然一介戰士也沒什麼權限能多做要求。

  「門也上鎖了,這樣就沒問題了。只有我們兩個,不會有別人打擾。」弗雷特里西將休息室的門反鎖之後,轉身詢問,「伯恩哈德,你想跟我說什麼?」

  伯恩哈德再次思考關於彼此曖昧不明的互動,但是仍舊無法理出頭緒,很想向對方問個清楚。但是有些事物,一旦戳破那為了隱藏真心而包覆表面的肥皂膜後,背後的真相也許會對雙方造成無法抹滅的傷害。最後,他選擇用迂迴的問題來試探:

  「弗雷特里西……你對我是怎麼想的?」

  「你是指哪方面?」弗雷特里西微愣了下,隨後又掛起了笑容,將提問反推回去。

  他正等著伯恩哈德下一步的回應。

  伯恩哈德思忖著,如果弗雷特里西直接坦誠對他的想法,或許自己也會覺得輕鬆些,不必和心中的疑惑糾結許久。但如果他迴避了這個問題,或許,還是對那份感情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讓兩人維持現況會比較好。

  很顯然的,弗雷特里西的反問讓他必須選擇後者。

  伯恩哈德伸出手,撫向了親弟右額角上的疤痕,對方則在些微驚愕之中屏息靜待著。在伯恩哈德的四個階段的記憶裡,他所見到的弗雷特里西是沒有這個疤痕的,究竟這道傷是從何而來?又為何會對自己抱有那樣的情意?

  有太多細微的異狀在他完全沒注意到的時候悄然改變,但他的直覺卻莫名確信著:眼前的人的確是弗雷特里西,是自己的雙胞胎弟弟沒錯。那麼可能的線索只來自兩個時間點,也許是藏在兄弟倆尚未獲得的,最後的死亡真相之中;也或許是早他一步來到星幽界的弗雷特里西,發生過什麼令他轉變的事。

  「上次恢復了第四階段的記憶,想起了一些事。」伯恩哈德緩緩開口道。

  「咦?你是什麼時候──」

  弗雷特里西訝異於他完全不知情伯恩哈德恢復記憶的事,想要詢問詳情,但卻被對方的嚴肅神情遏止了接下來的話語,這讓弗雷特里西不禁覺得有些不快,生著憋屈的悶氣很明顯地表露在臉上。

  「本來以為只要專心在任務上必須負的責任,不要多想其他多餘的事就夠了。」

  「或許,當初應該好好跟你談關於回故鄉的事。」

  伯恩哈德停頓了一會兒,正在斟酌他該用什麼詞彙,才能表達那心中的疑惑,以及隱隱發痛的心疼。

  「明知道我忘了你,還願意為了我面對眾人的埋怨和詆毀。為什麼?」

  「我一個人來到這個死後的世界,甚至沒辦法想起你的事,為何你還可以如此平心看待?我很清楚這明明傷害了你呀,弗雷特里西!」

  聽完伯恩哈德那幾近自白的困惑,原本因被隱瞞而積存在弗雷特里西心中些微的不滿,頓時釋懷了。他知道,其實雙胞胎兄弟一直是顧慮著彼此的,因為在意對方,即使得做些犧牲,也想與對方並肩同行。

  「這種小事是打不倒我的,我可是你的弟弟呀,伯恩哈德。」

  「我很慶幸,自己是帶著記憶來到這個世界。想要做什麼事情都方便許多。」

  「所以我也很明白,艾依查庫說我是自私的既得利益者,這完全沒有錯。」弗雷特里西苦笑著。

  「每天和那些魔物拚著自己的性命不斷戰鬥,跟著大小姐出生入死,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取回你的記憶。」

  「我確實是個自私的傢伙,但這就是我的修羅之道。」

  弗雷特里西走向前,環抱住他的兄長,「所以不用覺得內疚,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伯恩哈德,對於我們失去的記憶,以及死亡的真相,就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吧。」

  「不管眼前的暴風雨如何猛烈,總有雨停的時候。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常爭著去看那烏雲消散後的第一道曙光嗎?之後染成金黃色的天空真的很美。」

  「有我在,你是不會一個人獨行的。」

  在弗雷特里西的擁抱中,伯恩哈德微微地點了點頭。

  而在那肩頭上,一抹溫熱的淚悄悄地留下了印記,其後又被輕柔地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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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的溫柔


  轉動門鎖,推開門板之後,週遭雖可視物但仍略顯昏暗。伯恩哈德摸索著牆壁,按下了電燈的開關,試圖讓房間明亮一些。

  視線所及是個雜亂到讓人有些訝異的房間,大半的空間被工程師專用的實驗儀器所佔據,其次則是各種常用日用品、機械零件及電子產品的半成品物資,最後僅存的空間,大抵上就只剩下走道以及睡覺用的床鋪。

  看到這樣的場景,與其說是居家臥室,還不如說是工作室。也難怪C.C.與艾茵寧願一整天窩在他們幾個大男人住的通鋪,也不想回自己的房間。伯恩哈德心裡如是想。

  畢竟他們住的地方,在柯布的脅迫之下擴建加上人偶被迫讓出的房間空間,室內坪數在宅邸裡算數一數二,客廳浴室陽台等生活機能配備完善,還有沙發電視魚缸等娛樂休閒擺設,和其他房間相比可以說相當豪華,唯一稍嫌遜色的就是床鋪形式是上下鋪的硬質木底單人床。不過對於連隊軍旅出身的他們來說,倒也已經習慣了,頂多就是在黑道組織裡習於副首領高規格享受的柯布,偶爾會叨念說床太硬很難睡。

  也許是因為他們房間比較有「家」的感覺,也或許是初期因為任務而常與弗雷特里西同進同出的關係,兩位女孩只要是閒暇時間,幾乎都是待在他們的房間,安靜地看電視和讀書。有時會去廚房做些小點心,晚餐時間則是大夥聚在一起吃飯,直到晚餐過後她們才回去自己的房間。

  這樣緊密的來往看在旁人眼裡大概會覺得很奇怪,但弗雷特里西一點也不在意,所以同寢室的柯布和利恩對此也沒什麼意見,於是四男兩女再加上一人偶,就這樣形成了奇妙的生活圈。

  至於人偶,雖貴為領導眾戰士尋找記憶的聖女之子,但她本身卻是如機械毫無個性,並非如王者般強勢。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慢慢從無機質的機械發展出情緒,牙牙學語似地開始學習,會哭、會笑,就像一般愛哭鬧的孩子。失去自己的臥室以後,聖女之子也開始賴在他們房間,而衣櫃則變成了人偶的秘密基地,裡頭多了她專屬的棉被枕頭,以及人偶喜愛的布娃娃。雖然伯恩哈德後來發現某些酒客趁機借人偶眾多的娃娃來藏匿私酒,並且老是拿來徹夜狂飲,種種囂張行徑讓伯恩哈德對此感到十分頭痛,不過這是題外話了。     *  *  *     伯恩哈德稍微清出桌面,將手中的提袋放置在桌上。拿出袋內的流質食物和藥包,找到玻璃杯倒了些水,再去浴室擰了條濕毛巾,算是前置作業準備完成。

  他走向床鋪,輕聲呼喚躺在床上用厚重棉被將自己捲成一團的紫髮獸人少女。

  「艾茵。」

  但少女睡得太昏沉,連續呼喚了幾次仍不見動靜,伯恩哈德只好再上前搖了搖她的肩膀。這次,微微顫動的貓耳表示少女醒了。

  「伯恩哈德先生?」艾茵揉了揉仍舊睡眼惺忪的眼,略帶鼻音地艱難出聲。

  「C.C. 說妳生病了,但今天她必須帶領探勘隊出門去搜索物資,所以託我過來照顧妳。」伯恩哈德解釋著他在這裡的原因。

  在這個事物組成毫無常理的星幽界,縱使依靠炎之聖女與其代言人聖女之子的力量可以創造出大部分的生活用品,但有些額外特殊用途的材料設備,通常還是得自食其力製造出來。另外還有一種取得方式,則是透過那些與現世連結的時空縫隙,取得被「意外」傳送而來的各種廢棄物資,利用現有物品改裝,再造成新的樣貌與用途。

  於是應需求而生,除了眾所皆知負責突破最危險的地域以及搜索記憶碎片資源的任務隊伍之外,宅邸裡的工程師們另外自組一隊探勘隊,在聖女之館附近的區域搜索時空縫隙。該隊伍成員組成以工程師為主,領導者為前導都領袖蕾格烈芙,由她來安排與指揮工程師們的工作,以及合理分配各種搜尋到的資源供給大眾所需。

  由於C.C.身為在早期即來到這個聖女之館的人,在當時人員不足的狀況下得到較多機會進行初期任務,對於附近的地形環境狀況自然比後進了解許多。因此在後來淡出戰鬥的第一線之後,在工程師團體之中多擔任時空縫隙動向的觀測者,但有時某些較不為人知的區域仍需C.C.指引道路帶隊前往,一如今天的狀況。

  「妳應該可以起身吧?」

  艾茵點了點頭。

  「這是從沃肯博士那邊拿來的感冒藥,水也已經放在桌上了。先起來吃點東西,再來吃藥。」

  「謝謝。」

  艾茵緩慢地從被窩裡爬出,接過遞來的毛巾,簡單梳洗之後照著伯恩哈德的吩咐進食。在這段時間,伯恩哈德找了張椅子坐下,沉靜地守候在旁,翻閱著隨手帶過來的書籍。

  隨著時間過去,稍微填飽肚子以及吃過藥的艾茵也確實地恢復了些體力和精神。確認任務完成的伯恩哈德收拾著餐具,卻在桌上意外瞥見某個熟悉的東西──那是個被小心翼翼放置在精緻小木盒子裡的髮帶,細長的白色緞面布料印著小碎花樣,上頭還有用鈕扣與花布組合成的小花裝飾。他對那條髮帶很熟悉,因為那是自己的弟弟送給艾茵的生日禮物。

  艾茵注意到伯恩哈德正關注著木盒裡頭的東西,趕緊開口解釋:「那個──很謝謝你們準備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只是因為太珍貴了,所以一直捨不得──」

  伯恩哈德拿起了木盒,遞到艾茵面前,「喜歡的話就戴起來吧,他看到也會很高興的。」

  艾茵點點頭,伸手將髮帶取出別上,伯恩哈德則是小心翼翼地幫忙調整花朵裝飾的位置。

  「弗雷特里西覺得這緞帶的花樣很適合妳,所以才想做成髮帶,還耗了不少天在手工縫製。」伯恩哈德說道。

  「我知道,弗雷先生還說他不會縫的部分,都是請哥哥幫忙的。真的很感謝,勞你們費心了。」

  伯恩哈德挑了挑眉,不忘順道損一下自家親弟:「他從以前到現在,用起針線就只會縫扣子。」

  「是的,弗雷先生也有特別聲明說:花朵上的扣子是他縫的。」艾茵笑著回答,看到伯恩哈德略顯驚訝的神情,她進一步解釋:「其實弗雷先生一開始就都坦承了,說他手拙,所以只縫了鈕扣的部分。」

  兩人相視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因為那共同話題事主而嘴角彎起微笑。

  伯恩哈德對於艾茵的了解,僅止於弗雷特里西當初給的簡短介紹:從獸人世界來的少女,會變身成貓。還記得古魯瓦爾多曾經帶了一隻淺紫毛色的貓咪到連隊嗎?她就是艾茵。

  雖然對於那隻經常繞在弟弟身邊的貓有印象,不過自己並沒有與之直接接觸過。而在這個星幽界,弗雷特里西和艾茵的熟稔程度也令他有些訝異,畢竟除了雙胞胎兄弟自己的生日以外,在他記憶中倒也沒見過弟弟特別記住別人的生日,或是額外準備生日禮物。

  但弗雷特里西卻對艾茵生日那件事表現得意外用心,伯恩哈德倒是覺得奇特,當時隨口詢問兩人是否正在交往,他的回答則是搖了搖頭,說:「我和艾茵並不是那樣的關係,我也是聽大小姐提起才知道她的生日。想準備禮物,也只是想感謝她之前在不少事情上幫了很多忙。」

  看弗雷特里西回答的態度十分平靜,伯恩哈德也覺得不像是說謊或有所隱瞞,於是也沒追問下去。

  伯恩哈德心想,如果是艾茵,或許能解答那困惑他已久、和雙胞胎弟弟有關的那個疑問──自己尚未在星幽界復甦之前,他所不知道的那個弗雷特里西的樣貌。於是他開口詢問:

  「艾茵,妳知道弗雷特里西……他一開始來到星幽界時的情況嗎?」

  艾茵偏頭試著努力回憶,「弗雷先生他……是第二個被聖女之子召喚而來的人,而且還保留著過去的記憶。第一次見面,我和C.C.都還沒回復記憶,他卻對我們說過去受了很多照顧,還向我們道謝。」

  「他很溫柔,各方面都很讓人信賴,即使是像我和C.C.不擅長戰鬥,他也說沒關係,一切交給他就好。只是……」

  「只是?」

  話說到一半,艾茵有些遲疑地停頓,看向對面卻欲言又止,也似是思量些什麼而低頭垂下了貓耳,這讓伯恩哈德忍不住接著追問。少女猶豫了好一陣子,終於下定決心繼續回答:

  「那時的弗雷先生,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有時候也會好像突然陷入過去回憶之中似地看著遠方。時間一久,他也顯得越來越焦慮不安。」

  「後來弗雷先生常常會在半夜時候出門,繼續尋找那樣東西。有時候覺得那樣執著的弗雷先生,有點瘋狂,也有點可怕。」

  艾茵再度猶豫了一下,不過這次並沒有停格太久,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後來,有一天,他終於找到了,弗雷先生看起來非常的開心。這就是我知道的部分。」

  聽完艾茵所說的話,伯恩哈德頓時明白她當時為何而猶豫,而且在後段敘述上含糊其辭──雙胞胎弟弟一直在尋找的是尚未來到這個世界的哥哥,這是很容易推斷出來的事情真相。很明顯地,某些關於弗雷特里西以及自己的事,艾茵是知情的,而且極有可能是弗雷特里西親口告訴她的。

  「艾茵,當時弗雷特里西的眉角上,已經有傷疤了嗎?」伯恩哈德用手指向自己右方的額角示意。

  「是,有的。」艾茵再次點點頭,不過臉上疑惑的神情表示顯然不太明白為何伯恩哈德會突然這樣問。

  「我了解了,謝謝妳願意回答。」

  艾茵的回答也一部份印證了伯恩哈德原先對於弗雷特里西改變的時間點的推測,然而轉念一想,其實弗雷特里西對自己的執念並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就算知道了理由,對於兩人的關係變化來說也是無關緊要。

  再說身為兄長,應該做的就是保持沉默、維持現狀,這樣才是正確的。伯恩哈德在心裡默想。

  「其實,伯恩哈德先生也很溫柔呢。」對面冷不防地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重新開啟了原本已差不多結束的話題。

  「為什麼會覺得我溫柔?」伯恩哈德有點好奇地問道,畢竟很少有人會以這樣的詞彙來形容自己。

  「像我和C.C.都是退居二線後援的非即時戰力,戰鬥能力無法像其他戰士一樣,能擊退強大的魔物,但伯恩哈德先生待我們卻一視同仁。記得有一次C.C.被柯布先生弄哭了,也是伯恩哈德先生出面替我們說話。」

  「對女性以『暖床抱枕』稱呼本來就是很失禮的事,我只是做我該做的。」

  「不過我們也知道柯布先生只是嘴巴壞,其實他並沒有惡意。」

  艾茵帶著微笑,為不在現場的柯布解釋開脫。然後,像是要託付某件事物一般,以誠摯的神情看著伯恩哈德,柔和近似祈求地說道:

  「所以,也請對弗雷先生好一點吧。」     *  *  *     門扉再度被推開,女工程師手中抱著一大疊各種古怪不知用途的零件器材,急忙隨意找個空位放下後,便開口一連串的急語連珠詢問屋內人的狀況:

  「我回來了!抱歉把妳一個人扔在房間裡,因為實在是沒辦法,只能拜託伯恩哈德。他有來過了嗎?現在感冒有好一點了嗎?」

  直到C.C.發現艾茵坐在床邊,望著窗外沉思,她才適時停下,小心翼翼地詢問著:

  「艾茵,妳還好吧?」  

    艾茵知道,她心儀的心上人,心早已給了另一個人。

  他總是看著遠方,急切地尋找那個人。

  他知道艾茵的心意,但是他也只能帶著抱歉的笑容,拍拍她的頭說:雖然最重要的位置不能給妳,但我可以和妳當家人。

  而他也確實地實踐著他的承諾,將她視為家人一般對待和照顧。

  這樣就夠了,能待在他的身邊就夠了。

  艾茵開心地笑著,卻不知不覺間流下了眼淚。

  「C.C.,情人節快到了,我們找個時間去約伯恩哈德先生,三個人一起做巧克力送給弗雷先生吧。」

  C.C.看向艾茵,說了聲「好」,隨後走過去緊緊抱住艾茵,與她一同以淚水祈禱那人的幸福。     *  *  *     弗雷特里西覺得自己真的有病。

  他完全無法克制自己對兄長日益增長的思念,即便那人就在眼前,在伸手可及之處,腦袋裡卻仍是無法遏止地充滿著伯恩哈德的身影。

  之前為了排解找不到雙胞胎哥哥的焦躁及徹夜失眠的苦悶,而染上通宵喝酒與半夜溜出宅邸夜遊的惡習,後來因伯恩哈德的歸來而戒除,恢復正常的作息。   但這個壞習慣最近又再度復發,每個晚上都難以成眠,只為求可以多點時間貪戀地遠望著他的睡臉。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雙胞胎哥哥擁有這樣的異常情感?連弗雷特里西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只曉得,從以前到現在,伯恩哈德都是他所認定的最重要的存在,這一點打從娘胎生出來後從來沒有懷疑過。

  即使自己一個人到了星幽界之後,弗雷特里西也一直在尋找伯恩哈德,他相信哥哥也會來到這個星幽界的某處。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弗雷特里西也益發焦躁起來,遍尋不著兄長的思念逐漸變成侵蝕內心的黑洞,最後轉化成異常的偏執。

  直到某天夜裡,當他以自瀆方式緩解生理需求以及發洩壓力的同時,發現自己腦中想的、低吟出口的,全是哥哥的身影、伯恩哈德這個名字,伴隨著高潮過後奇妙滿足感的是難以啟齒的羞愧和震驚。

  不過他畢竟已是個三十餘歲的男人,不是懵懂的十多歲少年,瞬間明白這份感覺代表的是什麼樣的意義。     *  *  *     弗雷特里西回憶起自己剛來到星幽界的日子,那時候應聖女之子召喚而來的靈魂只有寥寥數位,而且大多是生前認識的人,所以自己沒多久就能熟悉環境進入狀況,跟隨著聖女之子的指引,和同伴開始探索這個介於生與死之間的混沌世界。

  但弗雷特里西很快就察覺到,事情並不是只有每天出門打打怪那麼簡單──每個靈魂都是為各自失落的記憶而努力,像他這種一開始就保有大部分記憶的人是少之又少。但是能恢復記憶的「碎片」卻有限,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下,表面上是彼此合作共同獲取,私底下卻是互相爭奪,儼然演變成一場明爭暗鬥的「資源戰爭」。

  保有生前記憶的同時也還記得大部分的戰鬥技能,這是弗雷特里西所擁有的最大優勢,也讓他有極高機會能獲得出戰資格,很快地贏取了聖女之子的信任。不過其他人未必能那麼幸運,失憶程度會影響戰技發揮,一旦被換下常駐隊伍,往往很難再重回原來的位置。弱肉強食的定律同樣也適用於這個世界。

  弗雷特里西不是很喜歡這種作法,但人都有私心,會希望身邊親近的人能先得到資源也無可厚非。

  所以他將自己努力出勤任務所累積蒐集到的第一份碎片,建議聖女之子全部交給艾茵,讓獸人少女恢復第一階段的記憶,而聖女之子對於這樣的提議也沒表示異議。

  對弗雷特里西而言,艾茵不只是隊友,她是唯一會安靜地聽完他滿腹牢騷後仍為他加油打氣的傾聽者,也是知曉他的「秘密」的守密人。

  「為什麼弗雷先生出任務時總是如此拚命呢?是在尋找某個人或某樣東西嗎?」有一天任務途中,艾茵忍不住好奇心,詢問剛結束戰鬥而顯得有些疲累的弗雷特里西。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伯恩哈德的名字,「他是我的雙胞胎哥哥,同時也是在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也或許是平時隱藏自己實在太累了,他需要一個可以坦白真意和表達情緒的機會和空間,所以意外地多說了些話。

  艾茵聽了之後,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沒再多做任何提問和評論。

  隔天,弗雷特里西在門口收到一籃療傷藥品,裡頭附上了一張寫著「一定可以找到的!」字樣的卡片,上頭畫了貓咪塗鴉及艾茵的簽名,除此之外還多了C.C.的簽名,女孩們體貼的舉動頓時讓他備感窩心。

  後來,他找了個機會,向艾茵與C.C.坦白了自己對伯恩哈德的依戀之情,女孩們沒有任何批判,而艾茵則是跟著關心要如何找到人,她們的反應也讓弗雷特里西稍微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  *  *     某次任務之後,當弗雷特里西從布勞口中得知艾茵與C.C.即將被換下,而自己仍在常駐隊伍名單時,他做了一個決定。

  當天弗雷特里西找到正在收拾行李、準備搬出房間讓給新任戰士的兩人,他請求她們留下,並維持原來的生活模式。

  「這樣沒問題嗎?」C.C.有點擔心地詢問。

  「沒問題的,聽說那兩名新人都是男的,我會和大小姐報備讓他們住我的房間。」弗雷特里西笑著回答,拍拍C.C.與艾茵的頭示意她們安心。

  「妳們就維持原樣,住在現在的房間就好,吃飯時間也一樣一起過來,我的房間在白天時間都可以自由進出,整天待著也沒關係。」

  弗雷特里西向兩人做出了承諾:縱使她們已退出前線,他依舊會將她們視為親人一般對待,同時只要自己能力所及,將會以一己之力保障兩人取回記憶的權利。

  雖然之後沒多久宅邸裡傳出了「弗雷特里西的後宮」之類讓人哭笑不得的流言,但當前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嘗試說服自己:這樣的方式,至少可以讓別人認定她們是「弗雷特里西的人」而不敢隨意招惹。

  畢竟棄人於不顧並非他的作風,不管如何,只要自己的勢力還在,他一定會盡全力想辦法保護她們。     *  *  *     弗雷特里西再一次從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汗衫。他環顧四周,仍然沉浸在寧靜的黑暗之中,只有平緩的呼吸聲此起彼落。不禁有些慶幸自己似乎沒有因為夢囈而將室友吵醒。

  睡眠的品質似乎每況愈下,不是指針過了凌晨還是睡不著,就是躺下之後往往又被惡夢驚醒,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甚至有些影響到了日常的精神狀況。

  他躡手躡腳地順著梯子爬下了通鋪床,摸黑從衣櫃隨意抽出了件襯衫,並小心翼翼地避免吵醒正躺在衣櫃裡抱著手提娃娃作著美夢的人偶少女,便走向浴室去更換那汗濕淋漓的衣服。

  順手洗了把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下。只不過回想起剛剛的夢境,還是讓弗雷特里西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那應該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每次不小心憶起,就彷彿是被全世界給遺棄一般,從心底感到恐懼。     *  *  *     「弗雷特里西!快、快到暗房來呀!」

  剛奔跑過來的C.C.氣喘吁吁地試著平復呼吸,而後再度深吸一口氣,高聲呼喚正忙著指導艾伯李斯特劍術的弗雷特里西。

  「C.C.,難得看妳跑得這麼急,怎麼了?」弗雷特里西問。

  「大小姐她、她把伯恩哈德召喚回來了!」

  弗雷特里西驚訝得有些怔愣住了,「妳說的──是真的嗎?」

  聽完C.C.通知的驚人消息,讓弗雷特里西馬上丟掉手中的木刀,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去暗房。

  他等待這天等了很久──是伯恩哈德!他的哥哥、他的半身,在苦苦尋找許久之後,終於找回來了!連在暗房陪同召喚儀式的侍者布勞與艾茵,都能看得出弗雷特里西的急切與欣喜若狂。

  然而,迎接弗雷特里西的現實,卻是意料之外地,將他從雲端擊墜至深谷般的殘酷。

  「你是誰?」

  那對令他朝思暮想的翡翠綠眸,曾是如此熟悉,如今卻是如此陌生。

  那句話,就像是神隨意開下的玩笑,在弗雷特里西的腦中炸開。

  嘴角努力牽動著,試著撐起了笑容,以顫抖的聲音回答:「我是弗雷特里西,伯恩哈德。」     *  *  *     他忘了當時的詳細情況,只記得自己將伯恩哈德安置回房間,託新室友柯布和利恩照顧後,隻身一人來到了隔壁艾茵與C.C.所住的房間,兩位女孩也正站在門口,一臉擔心地看著他。

  「抱歉,雖然知道一個大男人跑到女士們的房間,實在很失禮。只是想找個安靜又讓人安心的地方,可以借我躲一下嗎?」

  女孩們點了點頭,領著弗雷特里西進房。

  弗雷特里西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強迫自己腦袋放空,不要去想任何事情,望著灰色的地板發呆。

  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艾茵遞了一條純白的手帕到他面前,他才發現原來臉上早已佈滿淚水,滴落在衣物上的淚痕已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

  他收下了手帕,捂著顏面繼續無聲的哭泣,在手帕上斷斷續續留下新的淚痕。女孩們也只是安靜地守候在旁,誰也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那些深色的痕跡,一如弗雷特里西現在的心情寫照:他的心,已被無情的現實給刺得千瘡百孔。

  也因為這樣的緣由,對於弗雷特里西來說,那兩位女孩是無法失去的同伴,在心理層面上幫他分攤了許多無法向其他人訴說的苦楚。若不是她們,自己哪一天大概也會因為過度的壓力而精神崩潰。

  對此,他真心對她們由衷感謝。     *  *  *     高拔的淒厲尖嘯響徹了整個森林,被利刃劃傷翅膀、名為哈耳庇厄的女型鳥人想逃開眼前紅髮男子的追擊,忍著疼痛努力拍動雙翼想鼓翅振飛,隨即她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男子手上的刀刃疑似淬有神經毒藥,從傷口汩汩流淌的鮮血受到毒素影響迅速發黑氧化,全身的肌肉也被麻痺一般繃緊而無法自由行動。

  即使如此,哈耳庇厄仍是不得不逃,她從逐步逼近的男子眼神之中,察覺到了一種名為「死亡」的預感──男子從未打算留她活口。求生慾望凌駕於恐懼之上,驅使哈耳庇厄做最後掙扎,往背離男子的反方向爬去,縱使結局依舊是徒勞無功。

  利恩毫不留情的給了哈耳庇厄最後一擊的背刺,精準俐落割斷頸項的要害之處,鳥人還來不及慘叫就已身形消逝,化為由妖魔之魂凝聚而成的硬幣。這硬幣,同時是「碎片」的來源之一,這也是聖女之子在此地徘徊狩獵各式魔物的原由。

  弗雷特里西在後方觀看利恩的戰鬥,近日來睡眠出問題導致精神狀況欠佳,恍惚之中記不清戰鬥狀況,隱約只對哈耳庇厄被割翼那幕有印象。目前的自己,何嘗不也像是無法逃跑,也飛不起來的斷翼之鳥呢?

  確認四周已經沒有任何魔物之後,利恩轉頭向隊友報備接下來的隊伍動向:「教官、柯布,我先跟大小姐到前面探查狀況,有問題我們會返回,沒問題的話我會打個信號,你們再跟上來就可以了。」

  「知道了。」兩人異口同聲。

  待利恩與聖女之子已經走遠,柯布才從西裝口袋中掏出香菸與打火機,點燃香菸深吸與吐出裊裊煙霧。弗雷特里西也趁這個空檔喝個水、稍作休息。

  吞雲吐霧個幾回,柯布率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弗雷特里西,平常那種小咖由我跟利恩來解決就算了。但是真正輪到你上場時,給我提起精神來專心點!」

  「啊,好,抱歉。」

  被指名的弗雷特里西,下意識的迅速答覆和道歉。自己知道最近狀況不好,幾乎都是由利恩和柯布在處理大部分的戰鬥,也感到很心虛。莫名緊張的氣氛讓他覺得口乾舌燥,於是拿起了水瓶往嘴裡灌,同時試圖逃避目前的尷尬氛圍。

  看著不復以往活力、無精打采的雙刀流劍士,柯布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你呀,既然相思病都已經犯得那麼嚴重,幹嘛不直接跟他攤牌算了?」

  弗雷特里西聽了,驚嚇得差點被喝到一半的水給嗆到,渾身不禁冷汗直流。他原本想裝傻打個哈哈過去,但是看到柯布那如老鷹般的銳利眼神直盯著瞧,敏銳如他又怎會看不出自己意圖想敷衍過去的藉口,還不如索性大方承認算了。

  「那個──真的那麼明顯嗎?」

  「你以為我們跟你組隊多久了?只有瞎了眼的人才看不出來吧?」柯布沒好氣地回答。

  越聽下去,弗雷特里西益發覺得驚恐。那個「祕密」,在這宅邸裡他只有私下透露給艾茵和C.C.知情,就算是生前的連隊夥伴,也因為同是男性外加話題敏感而隻字未提。自以為已經將那些情愫隱藏起來,但沒想到原來早就被發現了。

  「不用擔心,我們還不至於像街坊八婆無聊到要大肆宣揚別人的私事。」看對方因過度驚嚇而呆滯石化的模樣,柯布順勢上前輕彈一下弗雷特里西的額頭,並且多補充一句做為澄清。

  「原來你們都知道……不會覺得噁心嗎?除了同性之外,還是雙胞胎兄弟……」

  柯布抽了一口菸,「社會底層的齷齪勾當總少不了什麼光怪陸離的事,以前待在組織的時候都見過了,這根本不算什麼。」

  「我對個人性向沒意見,反正宅邸裡也有幾對,一點也不稀奇。利恩對於你們兄弟倆的尊敬程度,可不亞於他的師父阿奇波爾多,所以根本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至於其他人的看法,他們會怎麼想也不關你的事,換句話說就是無關緊要,何必在意?」

  聽到隊友的這番話,弗雷特里西頓時覺得眼眶熱了起來。他從來沒想過,除了那兩位女孩之外,還會有其他人願意站在自己這一邊,尤其又同為男性。

  生前的自己忙於任務和指導學生,絲毫沒有感情方面的困擾,也從未想過這類問題;結果現在遇上了,反而求助無門,只得埋藏在心底。縱使在連隊總少不了關於軍中同性情誼的傳聞和私下八卦,但他很清楚這種事並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夠接受,更何況對象是他的雙胞胎手足、他的兄長。

  弗雷特里西猛然想起,某件應該很重要、卻差點被忽略的事。

  「呃,是說,伯恩哈德該不會也知道了吧?」

  柯布聳了聳肩,「伯恩哈德的狀況我不清楚。」

  「不過,既然連我們這種不相干的旁觀者都看出來了,你老哥身為當事人還會沒發現嗎?如果他要是真的沒發現的話,我們倒是可以一起笑他了。」

  「噗哧!哈哈哈哈這倒是!」

  弗雷特里西不禁被剛剛那番話給逗得笑岔了氣,自己似乎也好一陣子沒有如此放鬆心情、開懷大笑過了。

  他回想起自己曾經趁著伯恩哈德睡著時偷親了對方,只是當時伯恩哈德似醒非醒,後來也沒特別提起,所以他那時當作自己是安全過關。

  仔細想想,柯布說得沒錯,伯恩哈德並不是遲鈍的人,已知情的可能性確實頗高。

  一陣號角音的警示長嘯從遠方傳來,同時在兩點鐘方向的聲音源頭處,正燃起濃密的黑色狼煙,裊裊上升在寬廣的天空中──那是利恩給的信號。

  柯布拿出隨身攜帶的簡易菸皿熄掉了香菸,微笑著催促弗雷特里西該起身前往會合。

  「好了,該出發了。為了給你收驚賠罪,今晚我請你。」

  即使沒有聽到關鍵字,仍然讓弗雷特里西眼睛一亮,「這可真令人期待啊!」

  「弗雷特里西,我先警告你:給我慢、慢、喝。要是被我發現你一口氣把那些紅酒乾了,我可要把它收起來,才不要給你糟蹋。」

  「是、是,我會慢慢喝的,品酒師。」     *  *  *     人偶少女在大部分時候是安靜無語的,不過一旦她開始詢問問題,那通常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會讓聞者被殺個措手不及。

  尤其是當兄弟倆都收到一份問著「神給其中一個人一把槍,告訴他五分鐘內不殺掉對方,世界就會毀滅。你會怎麼做?」的問卷,當下伯恩哈德真的有種想找柯布借把槍轟向人偶腦袋的衝動。

  而弗雷特里西總共寫了兩份問卷,一份是他和兄長的問卷,另一份是他和柯布的。

  問卷上除了問題之外的四個選項,白紙黑字寫著「一、不由分說就開槍;二、先道別再開槍;三、丟掉槍;四、吻別後開槍 」等刺眼字樣,對伯恩哈德而言都是無從選擇的選擇,而且隱含著另一種刺探性濃厚的惡意。當他看見弗雷特里西與柯布交換著輕笑填下了彼此的答案,對自己的問卷時卻是面露難色,心裡頭也總覺得很不是滋味。

  也許是莫名的怒意作祟,也大概是想和問卷背後那無機的探詢眼光作對,他故意勾選了最為無情的答案。

  然而,見到弗雷特里西笑著抽走自己的問卷,卻在讀到自己的選擇時捏緊了紙張,原本的笑容在那瞬間隱忍了各種複雜的情緒,頓時伯恩哈德不禁感到後悔了。

  弗雷特里西苦笑著遞交了個人的答案卷給他時,上頭勾選的第二項目亦讓他心頭為之一震,一股酸楚泛出擴散至整個胸膛。或許是雙胞胎莫名的默契,他一看就知道弟弟的打算。

  像是應證伯恩哈德的想法,弗雷特里西比了一個手槍的手勢,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不用擔心,這只是個趣味的小遊戲,那些選項不需要這麼認真看待。」

  他帶著笑容試著向兄長解釋,然而伯恩哈德從那藏起一切的笑容中,看得出其實弗雷特里西並沒有如他所想表現的那樣釋懷。     *  *  *     伯恩哈德事後得知弗雷特里西與柯布填寫的問卷,選項和他那份其實並不相同,內心感受到的刺探感反而更深了。

  人偶隱約是發現了什麼跡象,開始頻頻找弗雷特里西進行個人談話。也不曉得他們兩人究竟是聊了什麼內容,沒多久人偶便改變了聊天對象,改找伯恩哈德詢問一些關於兄弟兩人之間的話題。雖然伯恩哈德試著想要以平靜的心情去回答,但他發現這點實在很難做到──他低估了好奇的人偶挑戰憤怒臨界值的能力。

  「之前你說弗雷特里西是你這世上最重要、無法取代的存在。那你對他有抱持著兄弟以上的感情嗎?」

  「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對伯恩哈德來說,要他回覆是無妨,但是一旦涉及到個人隱私方面,這會讓他感到尷尬為難因而完全不想回應。然而以前人偶是從來沒有過問戰士這類過於私密的問題,現在卻一反常態,尤其是當人偶提出的問題,屢屢涉及兄弟感情層面,這也讓他起疑和推測:真正想問這些問題的人,其實是另有其人。

  「還是要請你重新作答:你和弗雷特里西的感情,對你而言究竟是什麼樣的形態?」

  人偶並不死心,後來問得越顯直白尖銳且逼近核心,最後則是將先前拒絕回答的問題又問了一次,使伯恩哈德更加確信了原先的想法。

  「兄弟,家人,自己的半身,無可取代的重要之人。」

  「只有這樣?」

  「愛的型態有很多種,我很重視他,但不代表我們之間必須做什麼事。」

  弗雷特里西,如今你到底想從我這裡問到什麼?即使問了,也無法改變我們之間是有血緣的手足關係的事實,如此藉著第三者來逼問又是為了什麼?伯恩哈德在內心無聲埋怨道。

  被種種提問煩到最後,伯恩哈德終於忍不住對聖女之子厲聲吼道:「是弗雷特里西讓妳來問這些問題的對吧?我會去找他談,人偶妳就別再干涉了。」     *  *  *     哭哭啼啼的聖女之子走回休息室,一五一十地向弗雷特里西報告了伯恩哈德的回答,弗雷特里西聽在心裡是覺得五味雜陳。

  順著柔滑的人造髮絲,摸摸那小巧的頭來安撫著人偶少女,一面說著「乖、不哭,伯恩哈德後來不也跟妳道歉,說他不是故意兇妳的?」來哄她,另一方面則是陷入了思考。

  聖女之子的原型是人偶,沒有普世的常識和道德觀念,因此不會對他的感情做出任何關於對錯的評斷,一如艾茵她們的包容,這也讓弗雷特里西能放心地向聖女之子坦承自己的想法和感覺。憑著平時與聖女之子建立的信任關係,他很輕易讓對方站在自己這一邊,並且答應協助。

  究竟自己縱容聖女之子過去詢問,是想從伯恩哈德身上知道什麼事?或許是長久壓抑下來而悶著犯慌了,也或許只是想從旁推敲看看是否能有一絲可能性吧。

  雖然弗雷特里西早就預料到,伯恩哈德是不可能回答出他希望聽到的答案。而且從伯恩哈德的反應看來,一直以來藏匿的那份情感果然是早已露餡了,弗雷特里西不禁笑自己的演技還真差勁。

  伯恩哈德以兄長角度的考量顯而易見,而他所期望的,本來就是不該去奢求的東西,只要能夠繼續忍耐,那麼一切就只是維持現在的狀況,自己並沒有任何損失。

  沒關係,這點小事還可以忍受……縱使感覺有點痛苦,這種時候,只要能夠笑得出來就行了。弗雷特里西像是自我解嘲般地苦笑著。     *  *  *     伯恩哈德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弗雷特里西,即使自己曾經說過會找對方好好商談,可笑的是他卻不知該如何起頭。

  不過弗雷特里西後來並沒有出面坦誠或是追問,於是兩人仍處於不點破那肥皂膜的曖昧狀態,彼此的對話內容也還是平時的閒話日常,這其實讓伯恩哈德稍微鬆了一口氣。

  然而伯恩哈德犯了一個錯誤:他完全忽略了人偶糾纏不休的惱人程度。當他得知人偶拉著弗雷特里西要找兩人一起到休息室談話,他登時只感覺到自己的理智線即將處於斷裂狀態。

  「不是說會去找弗雷嗎?都過了一天了說。」

  人偶的指責讓伯恩哈德感到無所適從。人偶偏愛他的弟弟這件事已不是新聞,然而實際遇上這等差別待遇,卻是有苦說不出。

  「這邊還需要考慮一些事,時機還沒到。」他只能如此吶吶回答。

  縱使弗雷特里西試著替雙方打圓場,彎下腰向聖女之子安撫說:沒關係、不用急、再給一些時間,然而聽在伯恩哈德耳中,很難不聯想成是兩人共謀串通,多少令他倍感不平及心有芥蒂。

  「我只是希望弗雷的感情能有好的結果……」

  無聲的啪嚓一聲,這是伯恩哈德最後一條理智線被聖女之子那番話給折斷的聲音。

  「妳是希望我和弗雷特里西變成什麼樣的關係?」

  伯恩哈德驟然沉下聲來,皺起眉頭、狠戾的目光迸出。

  就在同時,弗雷特里西感覺到自己的外套領子瞬間被揪起,力道之大使身體不由得也得隨之站起,扯緊的布料緊勒著脖子讓人有些難以呼吸。然後下一秒,突然發現伯恩哈德的臉放大了數倍在他面前,一個不甚溫柔、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粗暴的吻撞擊上來,貼上他的雙唇,在驚嚇之中徹底奪去了呼吸。

  突如其來的意外之吻,卻沒有代表任何的情感意義,就像把一顆拆除時間引信並點燃的炸藥,投向了兩人之間,隨時都有可能引爆。

  「人偶,你滿意了嗎?」嘶喝的低沉嗓音帶著很明顯的怒意。

  「我希望和他享有的是能夠長遠不擔負罪惡感的關係,破壞這樣的關係,難道會比較好?偏袒弗雷特里西之餘,也顧慮一下我這邊的難處吧!」

  伯恩哈德朝人偶方向激動地大吼,而聖女之子則是被伯恩哈德激烈的反應給嚇到,瑟縮在弗雷特里西身旁。

  弗雷特里西輕輕拍著人偶的頭,要她退到身後。

  「呃,伯恩哈德,不要生氣,大小姐不是那個意思。我完全能夠理解伯恩哈德的考量,所以……就先這樣吧。」

  弗雷特里西嘗試掛起笑容,想要緩和現場的氣氛,為雙方各作解釋及擔當和事佬,但他發現平常這樣簡單的事,現在卻難以做到。

  「哈哈……對不起,說起來鬧了那麼大的風波,其實是我的錯呢。」

  緊握著的拳頭,微微顫抖著。  

    「不過呢,這種態度果然還是挺讓人不爽的。」

  聲調猛然轉變,一字一句,褪去笑容的外衣後,是臨界極限的憤怒。

  弗雷特里西反揪起伯恩哈德的領口,衝上前以像伯恩哈德剛剛吻他的同樣方式奉還回吻過去,同時在伯恩哈德的嘴上憤恨地咬了一口,些微腥甜的鐵鏽味頓時衝上舌尖,然後用力推開了對方。

  「伯恩哈德,我理解你的顧慮,但不代表你可以這樣輕賤我的感情。」

  「看來我想要的,更具體可以抓住的羈絆,果然是一種奢求。」

  弗雷特里西收起了笑容,咬牙切齒地說著。那樣氣憤的神情,在伯恩哈德的記憶中,上一次見到是在弗雷特里西和艾依查庫發生爭執的時候。

  伯恩哈德用手背抹過剛被咬過的下唇,隱隱發著刺痛;從抿唇舔上傷處嘗到的淡淡鏽鹹,他推測傷口應該是有些破皮出血了。不過被這樣咬了一口後,反而讓伯恩哈德從氣惱昏頭的狀態中變得稍微清醒些。

  「抱歉,弗雷特里西。是我不對。」

  他也自知理虧,只得盡自己的誠意來道歉。

  「我為剛剛因為惱怒而輕蔑的舉動向你道歉。如果你還是覺得無法接受,拿起你的雙刀,我可以陪你對練到發洩完所有怨氣為止。」

  弗雷特里西沉默了一會,一臉凝重地抄起了隨身攜在腰側的虎徹,「伯恩哈德,拿出你的真本事吧。」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休息室。

  伯恩哈德拿起置放在一旁的新月,離開前隨手揉了揉被嚇傻的人偶的頭,隨後跟上胞弟的腳步。     *  *  *     兩人來到了距離聖女之館有好一段距離的斬影森林,那裡除了可以盡情放開顧慮來對戰,也不用擔心有其他無關的人聽到兄弟倆的對話。

  冷風吹過林間交錯的樹葉而颯颯作響,兩人之間的沉默宛若能將空氣凝結,猶如風雨欲來前的寧靜,即將發生變故之感。

  剎那之間,弗雷特里西的雙刀毫不留情地朝向伯恩哈德接連揮擊過來。刀光劍影交錯往來,雖然伯恩哈德都已一一化解擋下,但凌厲且毫無喘息空間的攻勢仍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弗雷特里西的刀法在習於與魔物頻繁對抗之後,相較以前精進了許多,伯恩哈德只能暫居守勢,伺機找尋破綻與等待一舉逆轉的機會到來。

  不過隨著時間分秒流逝,想要繼續守下那些攻擊愈顯吃力,勢必得自己想辦法創造突破僵局的機會。

  一個稍微的踩空,讓伯恩哈德暗叫不妙,腳步踉蹌使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弗雷特里西也眼尖察覺了,虎徹直往雙肩而去──然而,這一切其實都是伯恩哈德計畫好的,用假動作來造成對方的空隙,進而從側邊由下往上進行反擊。

  就在計畫水到渠成的那一瞬間,弗雷特里西的攻擊卻遲疑了,刀尖離預估的距離還有著稍嫌遠的誤差值。

  這等不明原因的猶豫讓伯恩哈德感到疑惑,但是他沒有時間去探究,若不趕緊出擊就等於放棄了這次機會,於是他按照原定想法,邁開步伐用新月從側反擊揮砍。

  弗雷特里西發現自己中計,當下趕緊收回雙刀,擺出十字防禦的架式;由於先前的遲疑讓他勉強來得及防禦擋下伯恩哈德的劍擊,但力道之猛也讓他退了好幾步,兩人拉開了距離。

  先前的攻防結束,雙方便停留在彼此靜默對峙的狀態,誰也沒再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弗雷特里西才默默地將虎徹收回刀鞘,面無表情地開口:「你一直都知道,所以呢?明知道我的感情,卻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是為了看我的笑話吧?」

  「弗雷特里西,我那麼做並不是那個意思。因為我們是兄弟,我怎麼可能會沒察覺到?」伯恩哈德同樣收回新月,趕緊澄清回覆。

  「哈哈……哈哈哈!也是呢,算了。」弗雷特里西看著有些慌張的兄長,而後無奈地笑了。

  「伯恩哈德,你真的很溫柔。但是,正是這份溫柔,才讓人覺得無比殘酷啊!」

  「弗雷特里西,可以告訴我理由嗎?明知道我們有血緣關係,為何還要苦苦追求?」

  「你說呢?愛一個人,需要什麼理由?」

  他詢問,問出那藏在心裡、苦思未果已久的疑惑。

  他反問,將那從來就沒有答案的無解問題,再反推回去。

  他不是沒想過「為什麼」這類的問題,但那些千千萬萬的理由,完全難以陳述心中這段無法明說的扭曲愛戀。如果可以輕易拋開,那又何必作繭自縛,將自己陷在這種不上不下、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局面?

  弗雷特里西掩著臉,像是用盡全身力量壓抑內心的某些翻騰的情緒,低啞嘶吼著。

  「正因為我們是兄弟,所以我放棄不了這份感情,也根本不可能逃開。這樣你教我要怎麼辦才好?」

  「等一下,弗雷特里西──」

  「我累了,不想顧慮你的感受了,之後我要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弗雷特里西甩了甩手,轉身作勢離去。

  「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

  一種想要挽留弗雷特里西的心情,讓伯恩哈德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前者聽到了那句話,也停下了腳步。

  然而那樣的話一說出口,即表示自己已陷入了天人交戰的兩難之中:理智警告他千萬不可以,那是你的兄弟、你的血親;情感上卻是於心不忍,不想見到弗雷特里西如此難過的模樣。

  伯恩哈德思量接下來該如何開口,正在心中反覆斟酌的話語某種層面上十分傷人,對弗雷特里西來說並不公平,也突顯自己只是個優柔寡斷的狡詐之人──但那也是他所能做的最終讓步。

  最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認真地看著弗雷特里西的背影說道:

  「你可以追求你想要的,前提是在『合理的觸碰範圍內』,原則上只要不跨越那條線,你想怎麼做都行。當然,我也有拒絕的權利。」

  「伯恩哈德,你在開玩笑嗎?」

  弗雷特里西站在原地,背對著伯恩哈德,語帶諷刺地回應:「你可真是過分哪,想要『和解』,卻開出這種跟施捨沒兩樣的條件,真叫人覺得火大。你到底把我的感情當作什麼了?」

  「不過呢,我接受,而且也答應你的條件。」

  弗雷特里西轉過身,糾結著眉頭,朝著伯恩哈德笑得落寞。

  「其實根本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對我來說就只能接受。反正,有總比沒有好。」

  伯恩哈德偏頭迴避了那令他揪心的哀戚目光,沉默無語。

  在絕望之境懷抱那一絲遙遙無期的希望向前,這對現在處於迷霧之中為情盲目的弗雷特里西來說,是不得不走、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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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禮


  剛從單人探勘任務歸來的伯恩哈德,站在房門前,閱讀著貼在門上的動態告示板內容:利恩去找阿奇波爾多敘舊,柯布去收帳,兩人預計是晚餐時間回來。他將告示板上寫著自己出門探勘任務的字樣擦掉,敲了門之後開門進房,沒意外的話待在房間內的會是自己的雙胞胎弟弟弗雷特里西。

  但他一進門,就被堆滿桌面的數十個銀白色盒子,以及散亂的包裝紙給吸引了注意力。

  「這成堆的禮物盒是怎麼回事?」

  「今天是白色情人節,因為上個月情人節收到了很多巧克力,所以現在正在準備回禮。」弗雷特里西頭也不抬地回應道,仍舊專注著手中的包裝作業。

  「於是你和艾茵與C.C.一整個早上都在忙著做巧克力?」

  「咦?你怎麼知道?」意外被猜中早上行程,倒是讓弗雷特里西驚訝地抬起頭來。

  「你的臉頰和嘴角都沾上可可粉了。」伯恩哈德指著臉頰示意。

  「不愧是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笑道,「本來我也不會在意這種節日跟送禮細節,但是C.C.提醒說畢竟我是負責帶領新人熟悉環境的人,多少都得打些照面,所以收到禮物時還是要保持該有的回禮禮節。」

  「對了,這份是你的。」弗雷特里西從雜亂的桌上翻出了有別於那些白色方盒、異樣的存在──一個深藍色包裝的盒子,遞給了他的兄長。

  「為什麼要送我?」

  「別以為我不知道上個月情人節桌上那盒酒糖是你送的。」

  「那是艾茵送的。」伯恩哈德辯解著。

  「她已經跟我坦白說是你和艾茵、C.C.三個人一起做的……嘛,結果兄弟倆都是找同樣的人去幫忙製作巧克力。」弗雷特里西聳了聳肩。

  眼見謊言被戳破,伯恩哈德只得無奈地收下了巧克力。

  當時經不起兩位女孩的苦苦哀求,也因為自己對弗雷特里西懷有些許內疚,於是答應幫忙她們製作要送給自家弟弟的情人節巧克力。早該發覺她們是別有意圖,不然不會連把巧克力放到桌上這個送禮動作都由他代為執行。

  他拆開了包裝,裡頭是一顆顆排列整齊、灑滿可可粉的黑色圓狀物,看外型大概可以推測口味是生巧克力。但不嗜甜食的他並不急著食用,只是先放在桌上。

  伯恩哈德再隨意翻弄了桌上那些貼著名條的盒子,紙條上頭出現不少熟悉的名字:雪莉、多妮妲、蕾格烈芙、依芙琳、露緹亞……「連男人也會送你巧克力?」伯恩哈德挑了挑眉,指著另一旁包裝精美的緞面紅盒問道。盒子上頭貼了一張紙條,寫著「凱倫貝克」四個大字。

  「喔,那個啊,是要交給碧姬媞的。之前情人節時,凱倫貝克他一直央求我把碧姬媞的巧克力轉送給他。所以現在白色情人節男士要回禮,他準備了那盒巧克力由我代送。」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可能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別人的私事除非是當事人自己想說,我也沒權力過問。」

  看到那些堆積成小山的巧克力,不知為何,伯恩哈德總覺得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不快。

  「既然如此受歡迎,怎麼不考慮從那些仰慕者之中選一位來交往──」

  「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厲聲喝止了接下來的話語。

  話一出口,伯恩哈德就覺得後悔了。他明知道弗雷特里西對自己抱持著超出兄弟的感情,卻總是裝作不知情而無視。但是他必須得那麼做,謹守著最後的界線,即使這對弗雷特里西來說是個殘忍的決定──畢竟,他們是有著血緣關係的雙生子。

  對面的弗雷特里西沉下臉,狠瞪著他的哥哥:「拜託,我不想在今天這種日子還得跟你吵架。」在憤怒的橄欖綠眸之中,卻隱忍著難以察覺的哀傷。

  前些日子,伯恩哈德被弗雷特里西透過聖女之子送來的各種詢問與試探給惹惱,兄弟倆為此起了衝突,弗雷特里西索性也藉著那次衝突坦白了自己的心意,即便彼此都早已心知肚明。

  然而,兩人所希冀的想望卻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平行線,一個想要得到更多,一個卻是希望維持現況。但伯恩哈德也能理解,那份以愛為名的情感衝動是不可能輕易壓抑與消抹。他們達成了唯一的共識:在合理原則之內的接觸,只要不跨越最終底限,都是可以被接受的。這也是伯恩哈德最後的讓步。

  「抱歉,是我失言了。」伯恩哈德低聲道了歉。

  弗雷特里西沒有回話,只是站了起來,從擱置在桌上的那盒生巧克力中拿了一塊,憤恨地送進嘴裡嚼了幾下。

  沒有任何預警,弗雷特里西突然箭步上前,抓住伯恩哈德的雙腕後便欺身吻了上去。猛然的撞擊力道讓伯恩暗叫吃痛,想要推開對方,但手腕被牢牢箝制住而無法行動,只得任由那帶有可可香氣的甜膩唇吻朝口中進犯。巧克力在彼此糾纏的舌尖上化開,在汲取與喘息之間融為催情的黑色媚藥,刺激著感官。

  但伯恩哈德不想就此坐以待斃,讓腦熱的弗雷特里西任性妄為。兄弟之間多少還是存在些競爭意識,所以他決定反守為攻,爭奪主控權。

  在幾番深吻舔舐往來之後,他感受到禁錮雙手的力道越來越弱,那緊貼著的身軀也不住地微微顫抖著,逐漸粗重的喘息不經意地從對方口中流溢而出。

  縱使是弗雷特里西主動開頭的,但伯恩哈德也發現那樣的主動其實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怯懦,生澀的反應著實教人憐愛。

  這樣的狀況,不太妙。腦中僅存的些許理智正警鈴大作:不能再放任事態發展下去。         勉強找回的自制力強制終止了那踩在邊界上的吻,被鬆開的雙手也再次獲得了自由。但同時伯恩哈德從壓在身上的重量察覺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全身發軟到幾乎無法站穩,於是反射性的伸手環抱住,深怕弗雷特里西他會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在擁抱之中,兩人調整著彼此的心跳與呼吸。半晌,伯恩哈德自覺艱難地打破了沉默:「弗雷特里西,下次把三合一即溶咖啡粉加進甘納許以前,記得先攪拌均勻。」

  懷中的弗雷特里西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嗯?不覺得那樣沙沙的口感吃起來比較特別嗎?」

  「並不覺得。」伯恩哈德對這次回禮的巧克力,義正辭嚴地重新聲明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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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局


  白色情人節過後,兄弟之間的互動陷入了某種微妙的氛圍:一邊是有意無意地迴避過於親密的舉動,一邊是過於重視而不敢輕舉妄動,雖然不影響彼此日常的交流,但雙方的感情進展又回歸對那條界線觀望的原點。

  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除了本身的立場問題外,再加上連日來的任務出擊,頻繁與高等魔物對抗,不僅是讓柯布一行人累到人仰馬翻,兄弟兩人的活動時段更是徹底錯開,只剩下晚餐過後到就寢之間的時間會碰面。然而那段時間也不會多說些私人感情的事,大抵都是在療傷擦藥以及閒聊任務狀況中度過。

  在隊伍好不容易陸續擊敗鎮守地方的魔物關主──守護者亞斯塔祿與冰魔布蘭登之後,聖女之子終於選擇輪替了隊伍,改帶布朗寧、梅倫、古魯瓦爾多三人進行後續的任務,也讓柯布他們能放個長假,好好休息和養精蓄銳。

  突然擁有難得的休假,多出來的時間也隨人各自運用。柯布除了進行例行的查帳討債之外,其餘的時間倒是非常悠哉地坐在沙發上,享受美酒同時閱讀會計報表,思考宅邸博弈事業的下一步進展。利恩則是邀請了伯恩哈德,以及阿奇波爾多、阿貝爾,四人一起進行宛如還在連隊時期的戰技訓練。而弗雷特里西,在放假之後改去支援C.C.那方工程師的探勘隊伍,經常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很晚才回到房間,幾乎整天都找不到人。

  照理說,面對這樣可以維持關係平衡的狀況,伯恩哈德應該要鬆一口氣才對。然而,在他心底某處,一直有種難以言喻、像是被拒於門外的不愉快感。尤其當弗雷特里西也開始躲著自己時……坦白說,他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

  就連今天早上也是同樣的情況,當伯恩哈德照著以往的時間醒來時,弗雷特里西就已經不在房裡了。伯恩哈德只能在心裡輕嘆著,起床整理儀容後換了件平常穿的便服後走向客廳,從牆角的冰箱裡取出一些冷藏的三明治食材和罐裝封藏、已磨製好的咖啡豆粉,著手弄些簡易的早餐。

  熟練地操作著弗雷特里西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咖啡壺──從那利用科學原理的巧妙設計,和上下壺一體成型又可拆卸組合的使用便利性上,他猜想應該是弗雷特里西委託C.C.製造──設置好濾布、倒入水之後點燃酒精燈,等待熱水沸騰後再放入定量的咖啡粉攪拌均勻。

  伯恩哈德心裡默讀秒數,將酒精燈的火勢轉小,隨著酒精燃燒而煮沸的咖啡開始漫出陣陣的香氣。預估時間差不多時,關掉酒精燈,再用事先準備好的濕布包覆在上壺,靜待那帶著金澄光澤的黑色液體緩慢流入下壺。

  專心煮好一壺香醇的咖啡後,伯恩哈德才將注意力轉向身後已等候多時的某人。

  「一杯咖啡,不要奶精也不要加糖。」柯布手上拿著咖啡杯,毫不客氣地道出他的需求。

  「想喝就自己來,我可不是你家的傭人。」伯恩哈德冷淡回覆道。

  雙方互相對視了一小段時間,最後是柯布略為傾下身,並且轉換說話的語氣向對方釋出歉意。

  「抱歉,以前發號施令的習慣一時之間改不了。那我換個說法──可以幫我倒一杯黑咖啡嗎?因為你煮的咖啡真的很好喝。」

  伯恩哈德盯著柯布,面無表情地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拿走後者手中的杯子,轉身默默地幫對方倒了一杯咖啡。

  「謝了。」

  「下不為例。如果怕燙手,旁邊有濕布可以用。」

  「倒不是燙不燙手的問題,而是難得能享受讓人服侍的感覺,當然要把握機會。」

  伯恩哈德略顯無奈地回瞪了柯布一眼,對方則是露出詭計得逞的狡黠微笑。

  柯布坐回沙發上,細細品嘗手中正散發著熱氣的黑色芳醇。伯恩哈德也替自己斟了一馬克杯的咖啡,而後回到沙發斜對角的餐桌處食用三明治。

  安靜的客廳中,只聽得到咀嚼食物與吞嚥的聲響。

  「你們雖然外表差異有點大,看起來不像雙胞胎,不過骨子裡那種執拗的個性倒還真的是像到極點。」

  像是想打破沉默的尷尬,柯布隨意找了個開場白。然而突然展開了話題,伯恩哈德也不曉得該怎麼回應,於是繼續保持沉默,等待柯布接下來的話語。

  成功引起對方注意力之後,柯布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換了正坐的姿勢,開始進入正題:「是說伯恩哈德,麻煩你有空就多關心一下你弟,旁人來看也知道他把自己逼太緊了。就算你不接受他的感情,也還是找個時間跟他溝通好嗎?」

  柯布看見伯恩哈德拿著馬克杯的手很明顯的震了一下,些許咖啡灑落在桌面上,形成斑駁的褐色汙漬。

  果然是雙胞胎兄弟,連反應也一模一樣。柯布挑著眉看待那瞬間的慌張,心裡如是想。

  「接下來我會解釋,你先不要開口,也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可不想聽到兄弟倆都問我同樣的蠢問題。」

  「總之,我大致上了解你們的情況。你們到底要怎樣,說真的也不干我的事,但我只是想提醒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不要到時候才後悔莫及。」

  「你希望我怎麼做?」或許是被人意外識破而戳到痛處,伯恩哈德帶著戒備的態度反問道。

  柯布攤手,「好歹叫他準時上床睡覺吧?你不也看過他半夜爬起來喝酒很多次了?雖然不影響白天的狀況,但那種喝悶酒的方式,簡直糟蹋那些好酒,真是暴殄天物!」

  大概是柯布在言談中表現出的中立立場和誠懇的建議態度,讓伯恩哈德稍微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他沉思了半晌,才點頭表示同意。「我知道了,我會多注意的,感謝提醒。」

  「另外想問你一件關於弗雷特里西的事。」

  「什麼事?」

  「你覺得……他對我抱持那種感情的原因是什麼?」

  伯恩哈德一直想弄清楚,弗雷特里西對他的愛戀究竟是從何而來?為何生前純粹的兄弟親情,現在卻變質為另一種基準點完全不同的情感?

  他不是無法接受弗雷特里西的感情,只是兩人對於這層關係的定位拿捏有著如鴻溝般巨大的差距,當親情與愛情的界線互相拉扯、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時,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誰曉得啊?我又不是戀愛顧問,這種問題你直接去問你弟不就好了?」

  「我問過了,沒有答案,問你只是想聽看看你的見解。」

  望著眼前一臉認真詢問的伯恩哈德,柯布在心裡暗自嘆了口氣,他思考了一會後回答:

  「我是不懂什麼男同志的感情觀,不過要說我個人對你弟的看法的話,是過度壓力之下導致極度渴求情感方面的依靠吧?」

  「你應該也有發現,弗雷特里西在這裡的處境一直都不太妙,他太過躁進了,所以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挺他的人跟他得罪的人一樣多,不然哪會讓他活蹦亂跳到現在,算是好壞參半吧。」

  柯布將桌上已空到見底的咖啡杯稍微往前推,伯恩哈德見狀倒也沒再說什麼,將杯子拿走、重新斟滿咖啡放回桌面,交付給原主。柯布喝了一口,咖啡的溫度雖然有些冷了,但仍保持著原本的風味。

  隨後他再次盯著依舊滿是迷惘的對方,語重心長地給予最後的忠告:「是說,與其糾結這種想也知道不會有明確答案的事,不如去問問你自己內心真正的感覺。」

  這一次,伯恩哈德沒有正面回應,只是低下頭收拾用餐完畢的餐具。之後他拿起新月,告知了句:「今天早上有晨練,時間到了,我該走了。」便離開了房間。

  目送伯恩哈德走出房門後,柯布才從口袋拿出打火機與菸盒,點燃香菸,將菸草中的尼古丁深深吸入肺中,而後緩緩吐了一口氣,看那白煙凝聚後消散在空中。     *  *  *     宅邸外圍的訓練場上,聚集了伯恩哈德、阿奇波爾多,以及利恩與阿貝爾四人,以教官和學生身分區別,分成兩組隊伍進行模擬對戰。這樣的分組對練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直至將近中午時分,四人才結束訓練,稍作休息。

  阿貝爾將慣用的巨劍扛在身後,向阿奇波爾多與伯恩哈德舉手敬禮,「多謝教官指教!教官們果然還是寶刀未老,我們這些學生都還沾不上你們半點邊呢。」

  「不用客氣,承蒙禮讓了。」伯恩哈德也收起劍,禮貌性地點頭回覆道。

  「呼,還真的好久沒像這樣,好好活動筋骨一番啊!」

  「是啊,我看阿奇你這把老骨頭都生鏽到快散了,所以得趕緊把你找出來透透氣呀。」

  「利恩你這小子,嘴巴還是和以前一樣很不饒人。」

  阿奇波爾多摘下原先戴著的帽子,充當扇子搧風,利恩則是與阿奇波爾多相互調侃。

  阿貝爾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某個人似地發出提問:「不過像這樣的晨練,沒想到弗雷教官居然沒有參加?要是以前的話,一定是我們被他抓去進行各種挑戰極限的訓練課程,想溜都溜不掉。」

  「教官他一早就去支援C.C.那邊的工程師隊伍了。」利恩立即解答了阿貝爾的疑惑。   「向美人伸出援手嗎?真教人羨慕──啊啊,要是能像弗雷特里西一樣,左擁右抱身旁美女般的坐擁後宮,那該有多好啊!」

  阿奇波爾多的話才剛說完,一道凶狠凌厲的劍氣便擦過他的臉頰,雖然沒有造成任何傷害,但卻讓人心有餘悸。

  「喂喂,我也只是開玩笑的,沒必要這麼生氣吧?」阿奇波爾多試著擺出笑臉,對著那道劍氣來源的主人意圖緩和氣氛,不過從對方嚴肅的表情看來,成效似乎不高。

  「阿奇波爾多,要是你還有閒情逸致開這種不好笑的玩笑,我倒是不介意用解放劍送你回宅邸休息。」

  「是、是。」面對伯恩哈德的嚴正警告,阿奇波爾多趕緊放低姿態賠不是,連隊時期就已領教過對方的實力,他可不想再挨上幾頓打。

  明知道那些流言只是可笑的無稽之談,伯恩哈德自己也很清楚弗雷特里西與那些女孩根本沒有任何不純的關係,但不知為何,聽到這樣的話題仍莫名其妙感到焦躁。

  「利恩,依你看,你覺得她們真的是弗雷教官的那個嗎?」

  阿貝爾朝利恩比了小指的手勢,開玩笑似地詢問。阿奇波爾多也如應和般咻咻地在旁吹了聲口哨,馬上惹上了伯恩哈德的凶狠瞪視,因而立刻閉嘴。

  「才不是啊,我看了那麼久,教官跟她們之間根本沒那種跡象。真要說起來,她們也只不過是吃飯時間會跑過來的隔壁鄰居罷了。」利恩沒好氣地回答。在回答之後他偷瞥了對面的伯恩哈德一眼,不過對方似乎在思考事情,所以並沒有發現利恩的目光。

  「是喔?」阿貝爾聽了之後,覺得可惜似地回應。

  「不過撇開那個八卦,弗雷教官和我印象中的好像差得有點多呀?以前我們常被他抓去練劍或是喝酒,現在反而感覺對我們這些連隊學生好冷淡呀!」

  「有嗎?你們去找他練劍,他哪一次是有拒絕的?會覺得冷淡,是因為他怕尷尬所以沒去找你們,而你們也沒主動去找他吧?」利恩回道。

  阿貝爾聽了之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事地說:「對了,最近好像常在半夜時候看到弗雷教官,在餐廳吧檯那邊一個人喝酒。」

  「我也是,最近常看到那小子在那邊遊蕩,有時候逃不過還得陪他喝上幾杯。」

  「教官以前也只是偶爾有夜遊的習慣,聽你們這樣說來好像發生得很頻繁?」

  「嗯……說起來,好像幾乎每天都會看到他呢。」

  伯恩哈德聽著阿奇波爾多、利恩,以及阿貝爾三人七嘴八舌的討論閒聊,再想起今天早上柯布給他的提醒,內心的感覺只能說難以言喻。

  自己完全不知道弗雷特里西現在的狀況,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片段的消息。他實在不喜歡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尤其對方又是自己的至親。伯恩哈德心想,必須去找弗雷特里西,好好問個清楚才行。     *  *  *     半夜兩點,伯恩哈德醒來發現弗雷特里西的床鋪一如預料地空蕩無人,便循著阿奇波爾多與阿貝爾所說的線索,來到了餐廳的吧檯。如同先前兩人表述,弗雷特里西確實是單獨坐在那裡喝著酒。

  昏黃的燈光下,弗雷特里西眉頭深鎖、顯得憂鬱地一杯接著一杯,不過喝的速度並不快,像是在思考事情似的,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接近。

  伯恩哈德走上前,伸手制止弗雷特里西準備舉起酒杯的手。後者有些訝異兄長的出現,但他隨後只是安靜地任由伯恩哈德一把搶過他要喝的紅酒,看著對方一口氣將杯中物喝光。

  「弗雷特里西,別再喝了,去睡覺。」帶有命令式的語句,但並不強勢,伯恩哈德放柔了聲調勸導著他的兄弟。

  弗雷特里西聳了聳肩,乖順地回答:「好,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就在弗雷特里西從座位上站起來,要轉身離去時,似是一陣白光以及模糊的影像突然閃進伯恩哈德的腦中,等他回過神時,自己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反應,環抱著弗雷特里西。

  「伯恩哈德?」

  弗雷特里西一開始有點錯愕於伯恩哈德突然給予的擁抱,不過很快地便接受那份他朝思暮想的溫暖,緊緊地抱著他的兄長。

  「不……沒什麼,只是剛好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過去那段記憶的影像意外地和現在的情景重疊,產生某種微妙的即視感。記憶中的自己也是像現在這樣懷抱著弗雷特里西,安慰著對方。

  察覺到弗雷特里西的情緒低落,伯恩哈德亦出自關心地詢問:「倒是你,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那些事……和你沒有關係。」弗雷特里西將頭埋進伯恩哈德的頸項,貪婪地在鼻息之間汲取那熟悉的氣味,那樣讓人懷念的氣息竟令他有點想落淚。

  弗雷特里西悶聲繼續說:「是關於C.C.和艾茵她們的事。她們因為我……受到那麼多不平等的對待。」

  「因為我的自作聰明,以為那樣是為了她們好,結果卻……都是我的錯。」

  「當初,是不是我太多管閒事了?」

  光從隻字片語,伯恩哈德雖然不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仍可以猜出大致上的狀況。伯恩哈德也曉得,自己的弟弟一直以來都很在乎和照顧C.C.與艾茵的生活起居。在他還沒來到星幽界前,他們三人就已經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建立了深厚的情誼;但他很清楚,弗雷特里西與她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並不是奠基在愛情之上,反倒更貼近家人那般的感情。

  伯恩哈德輕輕拍著弗雷特里西的背,試著安慰他。

  「別想太多了,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相信她們也沒有責怪你。」

  「明天,應該說今天,再過幾小時,我就要去接受最後的記憶儀式了,我希望你也一起跟著過去,所以先去休息吧。」

  「好。」

  他聽到弗雷特里西的聲音悶著些許鼻音的哽咽。

  「伯恩哈德,在回去之前,可以給我一個晚安吻嗎?」弗雷特里西緊緊抓著手指觸及的布料,像是終於提起勇氣般地向眼前的人祈求。

  伯恩哈德稍微猶豫了一下,其後微閉雙眼,雙手撫著弗雷特里西的臉頰,依照請求落了輕柔的晚安吻印在額頭上。

  他看見那映著自己身影的綠瞳,對愛的渴望之中帶著同等的落寞。

  弗雷特里西將雙手覆蓋在那捧著面頰的手上,然後牽起那雙手,回以同樣溫柔的吻在掌心之上──那是象徵弗雷特里西的,卑微的愛戀與臣服。

  「好了,回去吧。」弗雷特里西放下了兄長的手,掛起以往的招牌笑容說著,之後拍擊伯恩哈德的肩膀,先邁開步伐走往回程的路上。

  伯恩哈德緊握雙拳,目送弗雷特里西的背影遠離好幾步路後,才開始跟著地上些微的鞋印痕跡回去。

  接受他的親吻、還殘留著餘溫的掌心,猶如受到了電擊那般刺痛。

  很疼。     *  *  *     在等待最後記憶恢復的日子中,陸陸續續都有一些記憶的片段閃過,大部分都是一些無關緊要卻令人懷念的小事。但剛才閃現的記憶,讓伯恩哈德發現了自己以往沒注意到、關於弟弟對他抱持情愫的一些蛛絲馬跡。

  對渦The Eye進行最終決戰的前夕,最後各小隊的作戰方針指示與行前說明的會議結束時已是深夜時分,伯恩哈德回到自己的房間,簡單梳洗之後便躺上床就寢休息。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有兩、三個小時,原本在睡夢之中的伯恩哈德,被異樣的感覺與聲響給驚醒過來。

  那份異樣感告訴他:有人入侵了房間。

  「誰在那裡?」伯恩哈德出聲喝止對方的行動,雖然是提問句,卻帶著濃厚的威嚇警告意味,同時也預備隨時拿起置放在床邊的配劍。

  「是我,別攻擊。」然而從對面傳來的回答,是他非常熟悉的聲音。

  「這種時間撬開門鎖闖進別人的房間?弗雷特里西,你在搞什麼鬼?」

  伯恩哈德起身坐在床邊,帶著慍怒質問著弗雷特里西,他完全想不到,都已經待在連隊這麼多年,也知道軍中的規矩,他的兄弟還會做出如此荒唐無謀的舉動。更何況,又是在最終戰役前晚這種重要時刻。

  面對發怒的兄長,弗雷特里西只是平靜地回應:「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想跟你說,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還有,別開燈,我看得到。」

  兩人在沉默之中對峙了好些時間,最後伯恩哈德無奈地吁了口氣,放下滿腹想說教的衝動,選擇先聽對方的解釋:「你說吧。」

  弗雷特里西站在原處,將C.C.帶給他的警告一五一十轉述給伯恩哈德。

  「你的意思是,羅索暗地裡對裝置動過手腳,可能有問題是吧?」伯恩哈德問道。

  「是的,只是希望你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你也是。在別人還沒發現你偷跑到這裡之前,快回去吧。」

  伯恩哈德試著勸離弗雷特里西,然而卻發現對方完全沒移動半步。想問是否還有其他事情時,弗雷特里西再次開口了:

  「伯恩哈德……我可以抱抱你嗎?一下子就好。」

  在黑暗之中,他看不見弗雷特里西的表情。

  「唉,也是啦,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還在跟人撒嬌討抱,說實在確實是很難為情。就當是我喝醉胡言亂語好了。」

  見到伯恩哈德沒有任何反應,弗雷特里西抓耳撓腮有些不知所措,最後不禁苦笑自嘲道。

  彼此又陷入了沉默好一會,正打算是否該要順應要求離開房間的時候,對面突然傳來了一句話。

  「過來吧。」

  「咦?」

  「我說,過來吧。」伯恩哈德耐著性子,再一次重複道。

  得到伯恩哈德的同意後,弗雷特里西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兄長的身旁,而後伸出手環住身軀,像隻環抱樹幹的熊一樣,將全身的重量倚靠在對方身上蹭著。而伯恩哈德也同樣伸出手回抱,右手揉弄著弗雷特里西後腦杓的短刺頭髮。

  這大概是如此多年以來,兄弟倆難得相聚又難得親密的一刻。兩人沒有說話,只是聽著彼此沉穩的呼吸,安靜地沉浸在這最後的相處時光。

  「再過幾個小時,就是最後決戰了。」

  「嗯。」

  就在伯恩哈德以為弗雷特里西已經在他懷中睡著的時候,對方輕聲打破了沉默。

  「伯恩哈德,我……」弗雷特里西像是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快要出口的話語吞回肚裡,「不,沒事。我忘記要說什麼了。」

  即使在昏暗之中看不清弗雷特里西的容顏,伯恩哈德也能想像,他正展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這樣就夠了,我得趁天還沒亮以前回去。」

  那段回憶到此就中斷了。伯恩哈德無法得知當時的弗雷特里西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索求那個擁抱,不過他仍然記得,當弗雷特里西離開之時,舉止投足間所顯露出的那份眷戀與依依不捨。     *  *  *     依照約定好的時程,伯恩哈德與弗雷特里西一同來到了舉行儀式的房間,而聖女之子已先在房裡等候兩人的到來。

  伯恩哈德一直不習慣恢復記憶時有太多人在身旁,當混亂的記憶與現實交錯在一起時,有可能會發生意外事故。為了避免牽連他人,他大多選擇獨自面對,頂多再找弗雷特里西一起過來。室友也知道他這個習慣,因此不會過問。

  「要接受最後的記憶了,覺得不安嗎?」弗雷特里西問道。

  「還好。」伯恩哈德平靜地答覆。

  弗雷特里西飛快地在伯恩哈德的額頭上啾了一口,令自己的哥哥露出有些錯愕的表情後,笑得有如惡作劇得逞般地說:「喏,這是給你的祝福。我就在這裡等你,不會有事的。」

  領受了弗雷特里西的「祝福」後,伯恩哈德摀著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有些熱燙的額頭,便獨自進了儀式之間。     *  *  *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讓他即使出賣靈魂,無論如何也要選擇活下去的「執念」。

  伯恩哈德想起了自己在那無盡輪迴之中,決定一直戰鬥下去的理由:為了在渦的另一頭的弗雷特里西,不能就這樣死去,所以必須活下去。

  哪怕得活在名為永恆的地獄中,經歷同樣的戰鬥、同樣的背叛,意識到毫無止盡的輪迴令人瘋狂,甚至在那純白夢境中見到自己墜落成魔的幻象,他也都要從中想辦法找出突破口,拿起劍持續奮戰下去。

  弗雷特里西,那是他唯一能激起生存本能的執著;是在褪去任務使命的外衣之後,最單純真切的戰鬥意義。

  所以,為了再一次見到自己的雙生弟弟,他要活下去。     *  *  *     儀式結束後,瞭解了在最後戰役被隱藏的真相,也知道了背叛者的真面目,甚至知道那兩名背叛者就在這宅邸裡,但他什麼也不能做,也不可能直接找他們尋仇,因為炎之聖女不會容許手中的棋子因自相殘殺而影響她的復仇大業。

  是的,在這星幽界裡的所有人,都是必須聽命於聖女命令的棋子。

  伯恩哈德對於這一點,其實有點感激人偶的做法,像是早已知情一般,避免他們兄弟倆與背叛者有過多接觸,也躲過了許多尷尬的狀況。

  當弗雷特里西聽完自己的兄長平靜敘述完人生的最後記憶,他悄聲問了一句:

  「你會恨他們嗎?」

  伯恩哈德思索了一會兒,最後看著遠處淡漠地回答:

  「可以的話,我只是想知道理由。」

  就像缺角的拼圖,若是不能將其完整拼上,總會徒留遺憾。     *  *  *     「教官,你現在有空嗎?想找你比劃過招一下。」

  自伯恩哈德取回最後記憶之後又過了一個禮拜,弗雷特里西提早結束了黑森林的探勘,回程的路上遇到了讓他有些意外的熟人。

  「是艾依查庫啊?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弗雷特里西面帶微笑和對方打聲招呼。先前與艾依查庫發生過數次衝突,彼此之間累積了不少尷尬情緒,而且自從陪同他和艾伯李斯特獲得最後記憶的儀式之後,就再也沒和對方碰面。

  「真沒想到你會來找我,這邊隨時奉陪。」

  艾依查庫點了點頭,找了個稍微空曠的地點,便展開了戰鬥的架式,弗雷特里西也同樣抽出了雙刀對陣。兩人出招一來一往、互別苗頭,不過弗雷特里西發覺艾依查庫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不打算現在點破。

  找到了暫停的空檔,也見艾依查庫沒什麼繼續下去的意願,弗雷特里西才收起了雙刀,嘗試找話題給對方:「這幾回的攻防反應和閃躲時機真不錯,艾依查庫,你變強了。也恭喜你跟艾伯恢復全部的記憶了。」

  「其實,我是來跟你道歉的……之前真的很抱歉。」艾依查庫搔頭低聲說道,眼神也因尷尬而逃避不敢直視。

  「沒關係,那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過,你看起來應該是還有其他的話想跟我說?」

  「或許吧,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艾依查庫有些茫然的表情望向遠處,弗雷特里西都看在眼裡,那是與現在的自己如此相像的神情。

  就在此時,由聖女之子領軍的古魯瓦爾多一行人突然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之中,顯然他們是正要出門進行任務。不過當艾依查庫看見古魯瓦爾多的時候,他卻毫不掩飾自身散發出的敵意。

  「古魯瓦爾多,你到底打算藏匿布列依斯到什麼時候?」當古魯瓦爾多走近時,艾依查庫咬著牙,語帶嘲諷的口氣招呼對方。

  「我沒有把他藏起來。軍犬,有話想說有仇想報請直接去找他本人。」古魯瓦爾多反倒是冷漠回覆,絲毫不把對方的叫囂放在眼裡。

  「古魯瓦爾多!」

  就在艾依查庫準備衝上前揪起古魯瓦爾多的衣領再次質問時,與黑王子一同隨行的隊友梅倫倒是先一步擋在身前。

  「艾依查庫先生,我們正在執行任務,有事的話還是請您等任務結束之後再來吧,一直讓大小姐空等實在不太好。」

  梅倫不慍不火、保持禮節以聖女之子作為遏止對方行動的擋箭牌。而這一招確實有效果,艾依查庫發出「嘖」的一聲,退回原處,不再對他們做任何追問的動作。

  「不好意思,請容許我們先走一步。」藉著這個機會,梅倫以眼神催促隊友繼續前進,並牽著聖女之子趕緊離開現場。

  「哎,事情好像有點麻煩?」原本走在前方的布朗寧,在確定離開艾依查庫的視線範圍之後,因為擔憂而停下了腳步,詢問梅倫關於剛才的狀況。

  「沒事的,布朗寧。有那個人在,一點也不需要擔心。」梅倫冷靜地回答。然而,布朗寧從那冷淡平穩的聲線之中,聽出了一絲愉悅輕快的語調。     *  *  *     看完眼前這一齣衝突的戲碼,弗雷特里西拍著艾依查庫的頭,語重心長地嘗試規勸對方:「艾依查庫,如果你想要尋仇的話,我勸你還是放下這個念頭會比較好,這是不被允許的。」

  「我知道啦!」艾依查庫有些懊惱地拍掉弗雷特里西的手,不耐煩地低吼。雖然是非常無禮的舉動,但弗雷特里西並不在意這點小事。

  亦自覺方才的言行不得體,艾依查庫試著收斂張狂的怒氣,重新回到原先被打斷的話題:「只是有時候在想,也許我跟艾伯當初還是不要恢復記憶比較好。」

  「為什麼會這麼想?這麼多愁善感還真不像你。」

  「有些事情……一旦改變了,就再也無法回頭了。這應該是很簡單容易理解的道理,我居然現在才發現,哈哈。」

  看著苦笑自嘲的艾依查庫,弗雷特里西想起了某些往事,只覺得就好像正在看著自己、與自己對話。

  「你呀,是那個老問題吧?不管是從前的領主兒子,還是現在的帝國騎士,他都是你所認識的艾伯李斯特啊。」

  「我當然知道他們都是同一個人,只是,大概是有點懷念以前的時光吧。沒有明顯的階級之分,只需要站在他的身旁,就能了解對方在想什麼。」

  「然而,當我成為艾伯李斯特專屬的軍犬以後,他總是走在前方,而我卻再也無法看清他所想要的東西了。」

  「既然無法回頭,那就乾脆就放手一搏吧。」

  弗雷特里西的一句話,就像是一道劈開層層雲霧的雷,打醒了尚在躊躇猶豫中的艾依查庫,令後者驚訝地抬頭看著對方。

  弗雷特里西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表明他的看法:「我覺得,你該多為你自己著想些,想想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看著艾伯想要的。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也不是件壞事,決定好接下來要走的路,然後就去和對方坦白你的想法吧。」

  「自己的路……是嗎?」艾依查庫低頭思索了半晌,再次抬起頭來時,眼神之中的迷惘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覺悟:「我懂了。」

  艾依查庫朝向弗雷特里西行了九十度的鞠躬,表達他個人的敬意與謝意:「這些日子以來,真的非常感謝您!」  

    望著艾依查庫遠去的背影,弗雷特里西不自覺地搔了搔頭,臉上浮現的滿是苦澀的笑容:笑著祝福艾依查庫找到自己的道路,同時也嘲笑自己的懦弱。

  「話雖這麼說……但其實無法回頭也不敢前進的人,是我啊……」

  「或許,也真的該放手一搏了。」

  他從森林走回到聖女之館的大廳,再次遇到前不久才見過面的梅倫。

  弗雷特里西認識梅倫,但對他的印象大抵是侍奉聖女之子的三侍者之一,以及是布朗寧與古魯瓦爾多的隊友。除了古魯瓦爾多是他生前在連隊教過的學生之外,和另外兩人平時較少有其他交流。

  弗雷特里西以揮手作為簡單的招呼示意,對面的梅倫也回以同樣的招呼。正打算回自己房間時,後方的梅倫突然出聲叫住了弗雷特里西。

  「弗雷特里西先生,請稍等一下!」

  「唷!梅倫啊。找我有什麼事?」弗雷特里西停下步伐,轉身詢問道。這次突然被叫住,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梅倫懷著紳士的風範,行了個猶如舞台開場招呼式的鞠躬禮:「是的,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  *  *  

  每個週末的夜晚,最熱鬧的場所莫過於大廳。原因無他,在這沒什麼娛樂設施的大宅裡,週末固定開局、由梅倫主持的賭場就成為排解無聊的最佳去處。

  由於後期的探索任務已讓聖女之館裡原本欠缺的資源逐漸完善,因此聖女之子開始將多餘的資金回饋釋出,每位戰士每週都能領到一定金額的零用金,作為個人需求私用。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商業行為,宅邸裡的地下經濟圈也油然而生。

  最好的例子即是這週末賭場,此賭場是由梅倫和柯布兩方所屬隊伍共同經營,表面上只是個讓人放鬆心情的娛樂場所,但知情的人都明白,這裡可以小賭怡情,在放手豪賭之前得多加三思。

  例如每次路過總是手癢想下去賭個幾局的阿奇波爾多,屢次收到徒弟利恩的私下勸告:「愛惜生命,遠離賭場。」

  後來利恩直接講了某位T姓工程師,為了印證自己的機率計算和理論而不信邪的三番兩次參與遊戲,結果在賭場輸到身上一毛也不剩、往後日子還負債累累被柯布三天兩頭催債的悲慘案例,阿奇波爾多頓時打消了念頭。

  「阿奇,你真的想玩的話,就挑有伯恩哈德和弗雷特里西同時在場的時候吧。」這是利恩最後給阿奇波爾多的忠告。

  當時,阿奇波爾多只是在心裡吐槽:如果是弗雷特里西的話還說得通,要伯恩哈德出現在賭場賭桌前?這怎麼可能?更何況是要那對雙子一同出現!

  只是沒想到,這樣稀奇的光景居然還真的有成真的一天。     *  *  *     「嘿,伯恩哈德,你也來玩一局吧!」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在熱鬧的的賭場之中,弗雷特里西吆喝叫喚他的雙胞胎哥哥。而被弗雷特里西留的桌面紙條叫來大廳的伯恩哈德,則是一臉狐疑地看著在賭場玩得正興高采烈的弟弟。

  「好玩嘛!」弗雷特里西起身走近伯恩哈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在他耳邊悄聲道:「梅倫要我今晚幫忙接替布朗寧的暗樁工作,畢竟老是同樣的人參加賭局,會讓人起疑的。」

  「所以啦,難得的週末假期,就陪我這個寂寞的弟弟玩一下嘛!」

  然而伯恩哈德的直覺告訴他:這其中絕對有鬼!

  弗雷特里西硬拉著伯恩哈德,將他安置在賭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則是坐在隔壁,這樣難能可見的組合立刻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阿奇波爾多在旁邊的吧檯也見到這樣的奇景,他立刻回想起以前利恩給他的提醒。抱著「反正機會難得,那就相信一回」的打算,喝完手中的啤酒後另外又叫了兩杯,拿著啤酒走向了賭桌。

  「真是難得啊!不介意我也下來賭個幾局吧?」阿奇波爾多插入了雙子兩人的對話,並且將手上那兩杯啤酒分別遞給伯恩哈德與弗雷特里西。

  「阿奇你也要加入嗎?好啊,當然歡迎!」弗雷特里西收下了啤酒,一口氣喝完後笑答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

  在旁看著和阿奇波爾多閒聊、有說有笑的弗雷特里西,伯恩哈德僅淺飲了一口啤酒,他的心裡反倒浮現出另一種想法:既然已經確定擔任暗樁,身為荷官的梅倫擁有魔術師般的老千功力私底下也是聲名遠播,弗雷特里西為何還需要自己也加入這場賭局?除非,他也被視為賭局中的重要關係人。

  或者更有可能的推斷:這場賭局,是為了伯恩哈德而設下的。

  伯恩哈德決定靜觀其變,既然入了局,那就看看弗雷特里西究竟想玩什麼花樣吧。

  「那麼,這次的牌局主題是Blackjack,有需要做個遊戲教學嗎?」梅倫對所有參與賭局的人作出詢問。

  「不需要嗎?那麼遊戲就直接開始囉。」眼見沒有人答覆,視同大家都已默許,便開始發下每個人的籌碼及撲克牌。

  開局之後,一開始還蠻正常的,每個人皆有輸有贏,同桌賭客的嘆息聲此起彼落;但是到了後來,伯恩哈德發現梅倫就像是知曉他手中的牌型,發下的牌都令點數微妙地錯過目標值,反倒是隔壁弗雷特里西接連開出好牌,也因此他手中的籌碼逐漸減少,移往弗雷特里西的桌面上。

  「伯恩哈德,你輸給我的賭金,等會兒回房間的時候我再跟你算。」開心數著已經堆滿如小山的籌碼,弗雷特里西對他的兄長笑得燦爛。

  而另一位賭客,阿奇波爾多看著手中的籌碼,不多也不少,倒也還算小贏一把,他不禁回想起當時與利恩的後續對談──

  「為什麼要挑有他們兄弟兩人都在場時才能下去賭啊?」阿奇波爾多有些納悶地問道。

  「因為到那時候,你絕對不會被當成目標。」

  那時利恩的回答讓他有點摸不著頭緒,但幾輪下來,親眼見證賭桌上的局勢演變,阿奇波爾多終於明白當初利恩所說的話,突然十分感激徒弟的用心良苦。     *  *  *     回到房間之後,伯恩哈德被弗雷特里西帶往陽台。在陽台這個狹窄地方,弗雷特里西整個人蹭上伯恩哈德,利用兩人相差無幾的身高將其逼往死角,讓他的兄長無處可退。

  「願賭服輸,可不能食言喔,只要親愛的哥哥給我個KISS就好。」弗雷特里西嘟起嘴巴,作勢親吻的誇張模樣,不時搭配幾聲滋啾的音效,這樣胡鬧耍賴的撒嬌令伯恩哈德頓時感到一種拿自己弟弟沒轍的無力感。

  他沒好氣地朝弗雷特里西的額頭輕輕印了一吻,卻惹得後者些微的抱怨:「這樣哪夠還賭金啊?未免太沒誠意了!」

  但同時伯恩哈德察覺到了,隱藏在弗雷特里西那放蕩演技下的一絲膽怯。

  不惜和梅倫聯手設下詐賭的賭局,為的也只是向伯恩哈德討一個吻。即使先前放話說再也不想顧慮哥哥的感受,卻終究還是選擇隱忍著自己的感情,愛得如此卑微。

  其實,一直都是弗雷特里西在容忍著他的任性。而自己總是藉著弗雷特里西的退讓,利用和忽視弟弟的感情,來達成檯面上的目的。

  自以為對雙方都好,到頭來發現原來都只是為了自己的自私。這種不對等的關係,遲早有一天將會面臨崩盤。然而,這真的是他要的嗎?

  伯恩哈德暗自做出了決定。     *  *  *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緊抓著對方不放的雙手正顫抖著,同樣的翠綠眼眸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這讓弗雷特里西笑得淒涼。

  受梅倫所託,他代替布朗寧的工作以暗樁的身分出席週末的賭場;作為交換條件,他和荷官梅倫共謀對伯恩哈德設下出千的賭局,為的就是得到這次機會,作為最後的賭注。   即使只是想討一個主動的吻。

  弗雷特里西覺得有些累了,他與伯恩哈德的關係一直遊走在背德的懸崖邊緣,曖昧不明的迷霧遮掩了往前的道路,他已經不曉得該如何繼續走下去。

  最後一次,鼓起了所有勇氣向哥哥討著糖吃,但這同時也是給自己最後一次的逃離機會。畢竟決定權在伯恩哈德手上,只要他沒那個意願,自己依舊是被困在懸崖邊上無路可走。弗雷特里西心想,如果這一次連個親嘴都得不到的話,那就乾脆死心,轉身跳下陽台算了,反正兩層樓的高度是摔不死人的,至少他還有「放棄」這條路可走。

  當伯恩哈德再次吻向額頭時,他頓時有種想哭的衝動。     *  *  *     伯恩哈德再次親上弗雷特里西的額頭,順著眉角、臉頰而下,輕柔如羽。

  暫停了細碎的親吻,他重新凝視著弗雷特里西,雙手拂上胞弟眉角的傷疤,其後落下撫著他的雙頰,從那與自己相同的綠眸讀出了渴求被愛的期待,以及略顯失落的黯淡。

  如果他想要的話,就給他吧。內心響起了清澈的聲音,行動力也隨之湧生:做出決定的伯恩哈德猶如對待珍寶一般,虔誠而慎重地吻上那微張的薄唇。舌尖細細舔拭著齒列,一如先前的溫柔;爾後開始淺嚐那帶有微醺酒甜味的舌,獲得對方回應後更糾纏得深情而纏綿。

  弗雷特里西剛開始則是呆愣著沒有反應,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正得著他所殷殷期盼的吻,同時間身體先做出了反應,雙手已先一步環抱上兄長的肩頸。

  明明只有接吻,弗雷特里西卻覺得身體敏感到不時起著像是觸電般的輕顫,腦袋也發熱呈現一片空白的當機狀態,幾乎無法思考。

  隨著一次又一次纏綿的深吻,因缺氧的關係使得雙方都顯得面色潮紅粗喘著,但兩人之間的吮吻仍然沒有停止,彷彿嘗過了酒糖那發酵的成熟甜味之後,就此上癮而無法自拔,一次又一次地加重。

  弗雷特里西對於身體迅速竄起的快感,突然間感到害怕,他忍不住開始掙扎,想要遮掩身下令人羞赧的生理反應。想逃開那股侵蝕身體的熾熱,但微弱的抵抗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已經……夠了、嗯……不、不要了……」趁著呼吸換氣的空檔,弗雷特里西發出了氣弱的呼救,縱使那聽起來像是欲拒還迎的呻吟。本以為伯恩哈德會一如往常地選擇迴避,但是現在事情發展得太順利,反而讓弗雷特里西感到恐懼,不敢讓自己陷得太深。

  「弗雷特里西……」在耳鬢廝磨呢喃著胞弟的名字,而對方也以又一次的顫動回應。

  伯恩哈德自然也發現了他弟下身竄升而起的慾望,而面對那軟弱無力的反抗和喘息,讓他自覺難以再壓抑心中的慾念自欺欺人,驅使著他情不自禁地伸手,隔著布料握住對方那已勃發成形的滾燙。

  「伯、伯恩哈德!」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弗雷特里西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忍不住驚呼出聲,同時也掙扎得更厲害。

  就像落入陷阱的小白兔,徒勞無功的困獸之鬥激起了獵手的狩獵本能,伯恩哈德一個使勁的反拉就讓彼此主客易位,將弗雷特里西壓制在自己原先所在的牆邊,利用體型相近──如同弗雷特里西先前對他所做的──使其無法逃脫,同時手中仍緊握著對方的弱點。

  再度貼身撕咬對方那略顯紅腫的嘴唇,已不復見之前的小心翼翼,褪去溫柔表象後顯現的是最為原始、如獸類一般的情慾。

  啃吻游移至耳垂、頸項,或輕或重在那帶著艷色的肌膚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紅印。手掌覆蓋在那男性象徵的鼓脹之處,手指開始沿著它的外圍在布料上描繪出形狀,帶著略重不輕的力道按壓著,有時甚至帶有點戲謔意味地輕彈它。

  弗雷特里西閉起雙眼,緊咬著下唇避免流露那些令人感到羞恥的呻吟,但即使努力克制了,那聲調漸變甜膩的喘息仍不經意悶哼而出。

  或許是基於一種想逼出對方的聲音,使之染上更為狂亂且不顧一切的衝動,伯恩哈德解開弗雷特里西褲頭上的皮帶,戴在手上的手套並未卸下,便直接伸進去給予更直接的刺激。

  「等等、伯恩!……哈……啊……」這突然的舉動驚得弗雷特里西弓起了身軀,敏感的性器在撫摸與套弄之間,更能感受到皮革特殊的觸感。

  這是一種全新而陌生的刺激體驗,但是對弗雷特里西來說,卻引發莫名的心理抗拒。   「不、不要……」不要手套,不想要被那皮革所隔閡阻絕的間接觸碰。

  「唔啊……嗚……伯恩哈德──」手套阻隔了真實的體溫,隱藏了真心,根本無從判斷這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的戲弄。各種紛亂的想法在弗雷特里西的內心無聲地吶喊叫囂著,但他最後卻來不及整理成言語說出來。     *  *  *     弗雷特里西狼狽地推開伯恩哈德,從陽台一路跌撞地衝進浴室;在推開的瞬間,他瞥見了對方臉上顯露的一絲驚愕。

  衝入浴室鎖上了門,身體感受到的熱度尚未退散,仍覺得渾身發軟不受控制,於是倚靠著冰涼的牆壁跌坐下來,而褲襠裡腥羶的濕黏提醒著關於方才所有的情動。

  弗雷特里西屈膝抱頭,眼眶感覺也泛出一股熱,但他沒有哭。他不禁笑自己怎麼像個小娘們似地為貞潔矜持,明明那吻、那觸碰都是自己渴望得到的。

  但他就是覺得很受傷,連具體原因也說不上來。

  貼在冷冽的瓷磚與水泥牆邊坐了一會兒,稍微冷卻了那發熱的腦袋和狂躁不已的心跳。他心想,要是剛才伯恩哈德能把手套拿掉就好了,他也不會覺得像是被調戲的妓女,也不會任由內心的陰暗將之解釋成惡意感。

  當弗雷特里西想換件褲子,把那令人尷尬的痕跡清理掉,卻想起完全忘了帶換洗的衣服進浴室。悄悄開了門,才發現兄長早已貼心地將他的衣物放在門邊。

  這讓弗雷特里西忍不住乾笑了幾聲,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一直是認真以對的人。他並不是不相信伯恩哈德對他的感情,只是覺得自己可能需要冷靜幾天,才不會對那份回應作過度負面的解讀。     *  *  *     之後幾天,弗雷特里西再也沒有提起和賭注相關的事,就像是沒發生過那場賭局一樣,或者應該說「當作從來沒發生過」。和自家兄長依舊維持平日的閒話家常,甚至連半夜喝酒或偷溜出門的習慣也突然改正,時鐘上的時針一到就乖乖躺上床去睡覺。

  看似恢復正常的舉止,但伯恩哈德知道,事情不對勁。當他想和弗雷特里西談起那件事,對方不是轉移話題,不然就是用任務或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逃避與他的接觸,這讓伯恩哈德感覺很不好受。

  伯恩哈德試著思考了原因,他不曉得自己或是弗雷特里西是否誤會了什麼事,果然兩人還是得說清楚自己的想法才行。那時弗雷特里西紅著眼眶從浴室出來,笑著說他累了想早點休息,便一溜煙地爬上床鋪躲進被窩裡;想對他說些什麼,但後來室友們都已經陸續回到房間,他也沒機會再和弗雷特里西解釋。

  這場賭局,沒有贏家,只有因思念的分歧交錯演變成的兩敗俱傷。

  隨後迎來的,是弗雷特里西即將取回最後階段記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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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愛為誓,你將永不獨行


  彷彿暴風雨即將席捲來臨前的寧靜一般,聖女之館的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這一天,是那個人,將要取回最後一段記憶的日子。

  弗雷特里西,在這棟大宅裡面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因為所有新人自暗房召喚甦醒過來,他通常是繼布勞與聖女之子以後第三位過來搭話的人,不少新手也是由弗雷特里西來帶領、指導和訓練。

  因此,他要取回最後記憶的動向,也備受眾人矚目。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了呀,弗雷特里西。」在前往儀式會場的路上,作為老搭檔隊友的陪同者之一──柯布說道。

  「是啊,雖然之前陪同了不少人的最後儀式,不過輪到自己時倒是沒什麼實感呢。」

  「而且很多人的表現都很平淡哪,例如伯恩哈德。」弗雷特里西笑著調侃了隨行在旁的哥哥,伯恩哈德也只是斜睨看了弟弟一眼。

  另一位陪同者利恩牽著人偶的小手同行,不時回頭望向躲在遙遠後方、卻又執意跟上的兩位女性。就這樣,一行人來到了進行儀式的房間,而三位侍者也已將相關用品準備好。     *  *  *     「這個,是恢復最後記憶的死亡與生命碎片。」聖女之子將雙手舉高,捧著的碎片交給了弗雷特里西,放置在他的掌心之中。弗雷特里西慎重地收下,並且試著對聖女之子表現出微笑,要她放心。而閃耀著異樣色彩的各色碎片在離開人偶之手、交付給儀式者之後,不消幾秒的時間便化為光芒消逝。   頓時,原本還掛在弗雷特里西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喪失了焦距,像是看著遠方不存在的事物般,陷入回憶的漩渦之中。

  「哈啊……啊……」倏然間他瞪大了雙眼,倒抽了一口氣,渾身不自覺地顫抖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法承受的痛苦排山倒海而來,弗雷特里西忍不住抱頭跪縮在地上,失控地嚎啕大哭。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突然?」利恩詫異地驚呼。

  在一旁的聖女之子也因這樣的突發狀況受到驚嚇,忍不住跟著哇哇大哭了起來,侍者們見狀趕緊試著安撫。

  「伯恩哈德,快把弗雷特里西帶回房間!」

  柯布揮手大喊道,聞言的伯恩哈德點了點頭,利恩也協同幫忙,趕緊扛起跪倒在地已失去意識的弗雷特里西離開。     *  *  *     死亡,不斷重複的死亡,成為他心底最深處恐懼的夢魘。

  當弗雷特里西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休息室的床上,伯恩哈德坐在床沿守候著他。   「哥……」他微弱地呼喚著,同時間也感覺自己的喉嚨嘶啞疼痛得緊。「我還活著嗎?」

  「以現實來說,我們都已經死了。」

  「是嗎?哈……哈哈哈。」

  「弗雷特里西,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弗雷特里西微弱地笑了笑,「和你看到的一樣:無法逃離的死亡與虛無。」

  他指著額角上的傷疤,「你一直想知道這傷是從哪來的,對吧?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了:在渦裡,我們遇上了飛龍王。」而後比劃了個爪子抓下的手勢,「這道傷就是這樣來的。」

  「無論我做了什麼,都無法改變結局,所有的人都死了,包括我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我也忘了到底死了多少次了。試著逃走,卻怎麼樣也逃不開。最後,我發現我什麼也做不到。那時我才深刻的了解:原來人類是那麼的渺小,自己是那麼的無能。」

  「弗雷特里西……」

  弗雷特里西從一開始嘲諷的哼笑,到最後彷彿要笑盡一切地放聲大笑著。像是放棄了生為人的意義,因而走入窮途末路的行屍走肉,嘲笑世事無常也嘲笑宛若丑角的自己。

  「如果死亡才是『真實』的話,那麼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到頭來,所有的事物都會被破壞,終究得歸於『虛無』。想到這裡,我覺得還不如將這一切、將那些幸福的假象,全部毀滅算了──」

  「弗雷特里西!」

  伯恩哈德以略顯粗暴的吻強硬地中止弗雷特里西的話語,這意外而主動的吻讓對方猛的睜大了眼,暫時停止了思考。伯恩哈德他並沒有多想,只是單純覺得若要將弗雷特里西從黑暗的記憶深淵中拉回現實,這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隱藏在冷淡外表下的是濃烈而深沉的感情,隨著熾熱的深吻一點一滴化開那汙染內心的無垠黑暗,兩人的時間彷彿就此靜止成為永恆。其實伯恩哈德自己也明瞭,他同樣也是愛著那作為自己的半身、血緣至親的雙生弟弟。

  只是比起肉慾的佔有,他希望彼此享有的是更為長久、能夠並肩而行的關係。就像那孩提時代,自己牽著哭得唏哩嘩啦的弟弟引領至回家的路;就像弗雷特里西帶著失去記憶的他,一步一步尋回那失落的靈魂碎片,兩人一起,永不獨行。

  「弗雷特里西,想不出生存意義的話──」唇瓣分離,伯恩哈德撫著弗雷特里西的臉頰,輕聲喚著他的名字,以極其認真的神情看著那尚帶迷離的綠眸,一字一句宣誓那以愛為名的咒縛:「那就為了我,活下去。」

  「當初你為了我,不惜用盡各種手段,忍辱負重去爭奪出戰的機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就只是為了讓我恢復記憶。」

  「那麼現在,還有當你不知為何而活的時候,你就把我──你的哥哥,伯恩哈德‧賽佛特──當成你的生存意義吧。」

  至此,當弗雷特里西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眼眶中早已滿是淚水。因信念崩壞離析而喪失生存目標,最後選擇放棄自己的棄子,因為那愛的誓言,重新被賦予存活的動力──為了雙生的彼此,活下去。

  「伯恩哈德……伯恩哈德──」長久壓抑累積下來的思念與苦楚,隨著記憶恢復而同時爆發,化為止不住的眼淚潰堤而下。弗雷特里西就像溺水者抓住那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抱住伯恩哈德,在那溫暖的懷中忍不住再一次放聲大哭。     *  *  *     許久之後,弗雷特里西才從最後記憶中發現了一項疑點。這個疑點,或許可以解釋,為何來到星幽界以後的自己,會如此對伯恩哈德執著到異常的地步。

  不知是那充滿惡意的憐憫,還是什麼原因所致,在他無法逃離而重複體驗的死亡之中,他不斷見到身邊的人被各種巨大的無名力量玩弄摧殘致死,不管是同事、戰友,還是自己的學生,都在他的眼前成為無法辨識的碎屍。

  唯獨自己的哥哥,唯獨伯恩哈德,從來沒在這血腥的輪迴之中出現過。

  就像把僅有的希望關入潘朵拉之盒中,那遙不可及的希望竟成為絕望的他唯一的救贖。從每一次的輪迴開始到結束,弗雷特里西總是下意識去尋找伯恩哈德的身影,然後在自己結束的終焉之時,為自己沒找到哥哥而感到慶幸。

  這份傷痛,這份愛,在無數次的死亡之中被刻劃入靈魂深處。     *  *  *     「弗雷大叔──我們要準備出發囉。」前方的傑多扯起嗓門,大聲呼喚在做最後整備的弗雷特里西。

  已經準備好的利恩過來搭上了弗雷特里西的肩,「這應該是最終戰了。教官,沒想到我們從斬影森林開始搭檔後,就一路走到現在,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由我打頭陣,剩下的老樣子就交給你了。回來之後,我們一起向柯布討瓶頂級好酒來狂歡吧。」

  對於利恩的提議,弗雷特里西一反常態的沒有回話,只是微笑著點頭表示同意。

  這一次,他再也不會迷惑了。弗雷特里西握緊手中的雙刀,握緊他所能掌握到的可能性。  

    『歡迎來到混沌的世界。』最後記憶中的少女聲音,彷彿再次在耳邊呢喃媚惑。

  「但我不會再聽命於妳了。我要回去現世,和大家一起回去。」弗雷特里西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低音,喃喃地向自我宣誓。

  他將重新挑戰命運,為了擺脫輪迴的捉弄、重獲自由而戰。

  看向身邊的夥伴以及在旁送行的兄長,他知道,自己將永不獨行。  

  《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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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刻的告白


  聖女之子,一直以來都是作為炎之聖女的代行者,指引眾戰士們前往那復仇的起始與終焉之處。然而,隨著探索的旅程越接近終點,星幽界的「異變」也益發明顯。

  首先是暗房陷入了生與死一同共存、既是生又是死的矛盾狀態中,從暗房能召喚出的再也不只是亡者的靈魂,連同能讓戰士復活的「生者的軀殼」也開始能應呼喚而來。但這項消息僅有極少數的人知道,聖女之子還不曉得讓死者復活的方法,為了避免額外滋生事端,於是聖女之子將那些軀殼封印成卡片,靜靜地收藏在她的卡冊裡。

  另一項「異變」,則是出現了能夠通往現世的「渦」。「渦」即是通往各個平行世界的入口,而且規模大到可以讓超越人類體型的生物通過。以前因為毫無預警地大量出現,導致異世界的兇殘魔物經由渦而到來,造成許多城鎮被摧毀及人民死傷無數。而今,渦也出現在星幽界,雖然工程師們推測那即是回到現世的通道,但實際上該如何讓已死之人復活回去,仍是個未解之謎。

  再者,渦之中通常潛藏各種未知的魔物,若貿然行動是相當危險的。於是,聖女之子決定再成立一組「渦討伐隊」,成員組合專門針對渦中魔物的能力與弱點來挑選。

  就在弗雷特里西恢復全部記憶的三天後,他收到自己被挑選為討伐隊成員的通知。伯恩哈德擔心弗雷特里西的狀況,因此向聖女之子毛遂自薦、自願加入隊伍。最後一位隊友,則是風姿綽約、擁有豔麗美貌因而眾人稱之為妖姬的碧姬媞。

  三人偕同聖女之子前往渦的發現地點,並使用工程師製作的裝備進入了渦的內部。途中路面崎嶇不平,對於平時習慣穿著長裙與高跟鞋的碧姬媞來說有些難以行走。弗雷特里西發現了這一點,於是走在最前面,沿途若遇到高低落差較大的地形時,會先行伸出手,讓碧姬媞有需要時可牽引隨行;而伯恩哈德與聖女之子走在隊伍後端,方便觀測周遭環境與隊伍整體動向。

  「謝謝,劍士先生對於女性還真是有一套。」碧姬媞面帶微笑地向弗雷特里西道謝。

  「說起來,情人節的時候,劍士先生相當受歡迎呢!收到了很多巧克力,後來也很認真地給了所有人回禮。不過,看得出來其實你並沒有吃那些巧克力呢。」

  「啊哈哈哈哈,被妳發現了嗎?」弗雷特里西笑著抓抓頭,碧姬媞的確是一語道中──那些情人節巧克力,他只有吃伯恩哈德與艾茵、C.C.合送的那盒酒糖,其餘的全分給室友們,但是最後絕大部分其實是進了人偶的肚子裡。

  「你收到那些巧克力時,並沒有什麼額外的情緒變化,就只是收下而已,這一看就知道了。」

  碧姬媞像個頑皮的孩子似地眨了眨眼,「還有,劍士先生回送我的那盒巧克力,我也知道真正的送件者是誰。還要勞煩你充當信差,真的是辛苦了。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答謝你才好呢?準備個燭光晚餐,來瓶上等紅酒如何?」

  「美麗的碧姬媞小姐,若您的護花使者們不介意的話,我願意與您共享美酒。」弗雷特里西牽起碧姬媞的手,低頭作勢親吻手背貌。不過他並沒有真正執行那個動作,僅是做個樣子。

  當後方的腳步聲走近,碧姬媞才突然想起,還有一位被冷落多時的隊友。

  「啊啦?另外一位劍士先生如果想參加的話,也可以呢。」

  「不用了,你們去就好。」

  弗雷特里西見到伯恩哈德有些困窘無言的表情,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伯恩哈德,你是在吃醋嗎?」

  「並沒有。」伯恩哈德瞪了弟弟一眼。

  「哎呀哎呀,你們兄弟的感情還真是好。」碧姬媞在旁笑看兄弟兩人的鬥嘴,心情顯得十分愉快。

  歡樂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很久,「有東西出現了,做好戰鬥的準備。」伯恩哈德發出了警告,同時一陣天搖地動預警了敵人的到來。

  根據工程師事先給予的資料,這次渦裡潛藏的生物他們命名為「死獸」,是擁有多對眼睛與尖角、身軀龐大且喜好吞食死亡的四腳巨獸。

  碧姬媞朝空中拋出一個飛吻,以神秘且妖異的魅惑姿態迷惑了死獸的行動,接著拔出藏在大腿絲襪上的手槍射擊,「即使是死亡本身,似乎也無法抵擋快樂的誘惑呢。」

  受到槍擊的死獸發出了憤怒的巨吼,朝著碧姬媞衝了過來。妖姬嫣然一笑,像是早已看破紅塵紛擾,準備以自身的死來換取對手的生命,將其一同帶往那通向地獄的極樂世界。畢竟對她來說,死亡早已不是原本的意義,取而代之的是無止盡的轉生輪迴。

  碧姬媞閉上雙眼,靜待那個時刻。

  不過等了好一會兒,卻沒有料想之中的疼痛,於是她睜開了眼睛──見到的是弗雷特里西靠著血肉之軀,為碧姬媞抵擋了死獸的攻擊。

  弗雷特里西咬著牙死撐著,死獸的咆哮令腦袋嗡嗡作響到幾近暈眩想吐,爪擊似乎也帶有毒素,好在那些傷都避開了要害之處。

  「這次任務只是探查而已,沒必要為此犧牲。不是說好要來頓燭光晚餐嗎?」弗雷特里西試著保持幽默的語調說道。

  望著弗雷特里西的背影,碧姬媞有些訝異對方突如其來的行動,不過後來回以略顯內疚的道歉:「真是抱歉哪,劍士先生,看來我又欠你一次了。」

  在一旁的聖女之子,接著提出了指令:伯恩哈德和弗雷特里西交換位置,接手對方接下來的戰鬥任務。

  兄弟倆皆以擊掌鼓舞對方的士氣,而後換人。然而,伯恩哈德當時完全沒有注意到,弗雷特里西顫抖握刀的手,以及從那對橄欖綠眸之中顯露出的恐懼。     *  *  *     弗雷特里西失蹤了。

  更正確來說,當事人還在聖女之館,但是除了執行任務時會出現以外,其餘時間沒有人找得到他。

  任務結束之後的隔天傍晚,弗雷特里西說有事情要處理,於是一個人外出。原本伯恩哈德以為他是要依約和碧姬媞吃晚餐,便沒特別在意,但沒想到那一天之後弗雷特里西就再也沒回來。

  伯恩哈德第二天向碧姬媞詢問弗雷特里西的狀況,得到的答案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當天晚上弗雷特里西並沒有去找碧姬媞,而是就此行蹤不明。

  之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弗雷特里西還是沒有回來。同寢室的室友不清楚弗雷特里西發生了什麼事,伯恩哈德問遍了宅邸裡所有他所認識的人,也沒有人知道弗雷特里西的去處。就連去問其同隊的隊友,像是碧姬媞、艾伯李斯特等人,得到的回答同樣是只知道他每天任務都準時報到,但是一天的任務結束、大夥兒各奔東西後就不知去向。人偶對這件事也是閉口不談,不願意透漏任何消息。

  直到第六天,利恩參與了渦的任務,才終於見到了失蹤好幾天的弗雷特里西。

  不曉得是否是錯覺,利恩只覺得幾日沒見,弗雷特里西感覺瘦了一大圈,神情看起來也十分憔悴。

  利恩誠實地轉述了伯恩哈德連日來心急如焚到處尋人的情形,也試著去問對方失蹤與失聯的理由,但從弗雷特里西為難的表情看來,利恩心想應該是得不到確切的答案了。

  「教官,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盡快回來,伯恩哈德教官他一直都很擔心你。」

  「我了解,只是我這邊還有一點小麻煩,可能還沒辦法回去。不過,謝謝你通知我關於現在的狀況。」

  利恩拍了拍弗雷特里西的背,「總之,教官你事情辦完就快點回來吧!大家可都在等你啊!」

  伯恩哈德聽完利恩轉達弗雷特里西的傳話,面色益發凝重。雖然利恩一直和他拍胸脯保證弗雷特里西一定很快就會回來,但伯恩哈德只覺得越想越氣──

  實話也好,謊話也罷,有事情為何完全不跟我說?從先前就一直是這樣的情況,明明身為最親近的人,卻是什麼都不知道,也是最晚才得到消息。弗雷特里西,我已經願意和你建立你想要的關係了,而你卻這樣避不見面,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麼了?

  被忽視的憤怒逐漸累積,在心裡瘋狂叫囂。伯恩哈德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他絕對要把弗雷特里西找出來!     *  *  *     「不死靈藥的存量不多了,最近消耗的速度似乎有點快?」清點著儲藏室中各種藥劑的數量,服侍聖女之子的三侍者之一──路德轉向他的同事布勞問道。

  「如果我的清點紀錄沒錯的話,這陣子應該大多是被參與死獸討伐隊的弗雷先生用掉了。」布勞看著紙上的紀錄,證實了路德的疑惑。

  「又是他嗎?」

  「是啊,他又申請了兩瓶。路德你記得等一下要送過去。」

  路德有些無奈於工作量又增加,忍不住向眼前唯一的傾聽者抱怨:

  「梅倫對他還真是意外好心,明明對方根本沒經過大小姐許可,卻還特地幫他私下準備一間房間。」

  「而且那個房間的路線還真是難記,跟走迷宮沒兩樣。」

  布勞既是出於安慰,又是帶有自身慣性的嘲諷,對路德笑說道:「確實是不好走,不過對於身為侍僧的你來說,即使是有如巨大迷宮的聖女之館,要來去自如就像喝水一樣簡單不是嗎?」

  路德哼了一聲,「你也彼此彼此,布勞。」     *  *  *     路德一個人走出了位於地下室的儲藏室,在夜晚的宅邸走廊上漫步前往預定的目的地。走沒幾步路,便遇上過去曾經搭檔過的隊友伯恩哈德。路德本想點頭致意就迅速離去,但是伯恩哈德發現路德後反而先行停下腳步,看似是有事找他。

  「夜安,伯恩哈德先生。還真是好久不見,記得距離上次一起出任務有好一陣子了。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

  「你知道弗雷特里西在哪裡。」伯恩哈德使用了肯定的語氣。

  路德一聽,心中暗叫不妙:雖然不曉得對方為何會剛好在儲藏室附近,但他肯定是聽到了自己與布勞之間的對話。什麼人不好說,偏偏是伯恩哈德!這樣要他如何向梅倫交代?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路德鎮定地擺出營業用的笑容,打算裝傻到底。下一秒,新月的劍尖劃開了寂靜的空間,咻地擦過路德臉頰旁,直接沒入他後方的牆壁。

  「帶我過去,否則就等著變成零件,送到沃肯那裡重新組裝。」

  對方冷酷無情的宣告傳來,這時候路德就已明白,他最好是乖乖合作,否則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  *  *     弗雷特里西一進門,還沒開燈,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房間,卻感覺得到人的氣息。

  直覺響起了危險的警告,第一時間弗雷特里西就想奪門而出;然而對方的動作更快,立即抓住他的雙手,將已開啟一半的門板用力推回並鎖上門鎖,用全身的重量將弗雷特里西壓制在門板上,使其動彈不得。

  背上的傷口受到撞擊,讓弗雷特里西暗叫吃痛;但他咬牙忍住,試著裝作若無其事向對方擺出笑臉:「沒想到你居然可以找到這裡,伯恩哈德。是誰告訴你的?」

  「是『請』路德帶我過來。」伯恩哈德說道,語氣冷冽。從那肅殺的口氣和強調字眼,弗雷特里西猜想伯恩哈德大抵是對路德用了武力威脅之類的手段。

  再仔細想想,路德和伯恩哈德也算是蠻常搭檔的隊友,路德又和梅倫同為侍僧,他會從路德那兒探聽到這裡也是無可厚非。

  「我也沒想到,你和梅倫熟到可以讓他安排房間來玩捉迷藏?弗雷特里西,像這樣把人耍著玩,很有趣是嗎?」伯恩哈德冷哼沉下聲,陰狠地質問著。

  腦中的恐懼和危機意識再次警鈴大作,弗雷特里西開始掙扎想逃開,甚至不惜嘗試用身體衝撞對方。然而對於在氣頭上的伯恩哈德來說,這樣的反抗只會造成反效果。

  他狠狠地將弗雷特里西摔到床上,跨坐在對方身上,扯下軍服上的領帶後胡亂地綁住弗雷特里西的雙手,制止任何逃脫的行動。

  「等等,伯恩哈德!你聽我解釋──」

  見到伯恩哈德如此對待自己,弗雷特里西也慌了。

  雖然是晚上,但皎潔的月光從窗隙間溢入,照亮昏暗的房間,也能清楚看見彼此的表情。伯恩哈德單手用力地箝住弗雷特里西的下顎,彎下身來貼近對方的臉龐,直視著那慌亂的綠眸,情緒幾乎失控地低聲吼出他連日累積而來的憤怒。

  「當初你質問我,我把你的感情當作了什麼?那你呢?你有把我的心情也放在心上嗎?」

  「現在我已經回應你了,你卻用失蹤整整一個禮拜來作為答覆,這算什麼?」

  弗雷特里西很清楚伯恩哈德生氣的原因,理由也十分正當,但現在連他自己也感到莫名難過。於是,他放棄了掙扎,放低了姿態,委曲求全的乞求只為得一個解釋的機會。

  「伯恩哈德……我不會逃的,拜託你,先放開我……」

  眼見對方沒有任何動作,他的心愈往下沉。

  「我會好好解釋……拜託你先放手。」

  「我討厭像這樣,被當成妓女似地粗暴對待!我可是你弟啊,伯恩哈德!」

  那場賭局後來的情景彷彿重現眼前,與現在自己的處境疊合,原本壓抑深藏在心中、因被羞辱造成的厭惡感再次被引發,眼眶中無法抑止的水霧使他再也無法忍耐而哭喊了出來。

  弗雷特里西糾結著五官且泫然欲泣的表情,將伯恩哈德被憤怒遮蔽的理智喚回;此時,伯恩哈德才忽然明白,自己正做著非常過分的事。

  「……知道了,抱歉。」

  伯恩哈德鬆開了綁縛在弗雷特里西手腕上的領帶,自己從對方身上退下,安分地坐在床邊。弗雷特里西用手背粗魯地抹了泛著溼氣的眼角一把,稍微平復心情之後,才娓娓道來說明他之所以失蹤多日的理由:

  「我們那天和碧姬媞與死獸對抗,當時我中了牠的攻擊,雖然沒有致命,但是我,想起了重複死亡過程的恐懼。」

  「從那之後,每天晚上作惡夢的情況變得非常嚴重,幾乎無法入睡,即使吃了安眠的藥物也沒有用。我怕自己吵到大家睡覺,老是占用休息室也不是辦法,所以才請梅倫幫我另外準備一間房間。」

  「為什麼完全不告訴我們這些事?」伯恩哈德努力按捺著內心的怒氣,不過仍擺脫不了嚴肅神情地問道。

  「是不想讓你們一直顧慮我的身體狀況,而且解釋起來有點麻煩。本來是想說,只要有大小姐和其他隊友通報說我人還活得好好的就好了……對不起,這點倒是我沒考慮清楚。」

  聽完了弗雷特里西的解釋,明白了事情原由之後,伯恩哈德放下了心中的擔憂與疙瘩,一切都已釋懷。他要的,也不過只是個親口的告知。

  「弗雷特里西,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著。」最後,他撫著胞弟的臉頰,輕聲說道。

  弗雷特里西點了點頭,垂下眼簾小聲地再次道歉:「對不起。」

  伯恩哈德以另一隻手作為支撐,突然傾身往前吻住弗雷特里西的唇;弗雷特里西有些驚訝,不過很快的他反應了過來,並且以舌頭交纏來回應對方。

  那個吻很快就結束了,但它的意義已不再是虛妄的憐憫,而是真心真情的確認。

  「話說,等等我們一起去洗澡吧?」在伯恩哈德耳邊呢喃的,是充滿誘惑的邀請,而他以一個蜻蜓點水式的吻上眉梢表示同意。

  「對了,既然是路德帶你過來的,他應該有交給你兩罐不死靈藥吧?其中一罐靈藥也一起拿到浴室來。」弗雷特里西囑咐道。

  伯恩哈德拿著不死靈藥,跟隨弗雷特里西的腳步走進浴室。但是當他看見弗雷特里西脫下上衣後,那道熟悉的猙獰爪痕又一次劃在裸露的背上,他霎時間呆住了。

  「那道傷,不是應該已經好了嗎?」

  看著浴室鏡中映著兄長的表情,弗雷特里西苦笑著,向伯恩哈德解釋背上的傷口再次出現的由來。

  「自從開始與渦中的那些死獸戰鬥,背後那道被飛龍王抓傷的舊傷口,常常會伴隨惡夢裂開。因為是早就癒合的舊傷,所以不會流血,不過還是會痛。這是很奇特的狀況,我猜想大概是死獸的某一個招式造成這樣的後遺症。」

  「由於傷口裂開的次數太頻繁了,所以我向路德申請了不死靈藥,用毛巾沾上後只需要敷個一兩分鐘就可以讓那道傷重新癒合。雖然路德製作的不死靈藥效果很強,治療傷口十分迅速,但是使用多了會麻痺感官。這件事,常出任務戰鬥的人都知道。」

  「所以我們受傷時都是優先找沃肯治療,真的沒辦法、只能自己處理傷勢時才會使用不死靈藥。我也盡量避免用喝的,大多是外敷傷口,反正一樣也有療效。」

  像是預知到伯恩哈德想開口說些什麼,弗雷特里西先一步湊上前,用親吻封住了兄長的嘴。

  「不需要為我感到內疚或者有罪惡感,你並不知道這些事,不是嗎?畢竟是我什麼也沒跟你說。別計較誰對不起誰的事了,那不重要。伯恩哈德,就照以前那樣,幫我把藥敷在背上吧。等這邊傷口消失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洗了。」

  伯恩哈德依著弗雷特里西的要求,將不死靈藥沾濕毛巾後敷在背脊那可怖的傷口上,也確實如他所說,那道傷在幾秒之後迅速癒合,僅留下淡淡的疤痕。

  接下來雙方褪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兩人之間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僅是在淋浴間安靜地用清水幫彼此簡單沖洗。過了一會兒,伯恩哈德終結了沉默的氣氛。

  「弗雷特里西,你還記得上次恢復最後記憶的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嗯?你是指哪一段?」弗雷特里西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伯恩哈德無法判斷弗雷特里西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的忘了,而他也懶得去猜測,索性把所有他想講的話,面對眼前的人重新再說一次:

  「你想要的關係、羈絆,我都會給你。所以,你已經不需要再把自己藏起來了。你想回故鄉,我會跟著你一起回去;無論你想前進到何處,我都會與你並肩同行。」

  「你是我的兄弟,我的半身,也是我的摯愛之人。我會為你而活,所以也請你為了我,好好活著。」

  弗雷特里西一時之間傻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意識到伯恩哈德正在對他告白。

  「哈哈哈哈,很難想像伯恩哈德會說這樣的話啊!」

  「糟糕,有點想哭的感覺……」

  弗雷特里西撲上前,直接給了伯恩哈德一個緊緊的擁抱。     *  *  *     清洗完畢後,兩人陸續交換了幾個纏綿的親吻。幫彼此擦拭身體的過程中,掌心游移開始帶著些許情慾意味的探索,滑過頸項、手臂、腰側、腹部,最後雙方的手心回到胸膛,停在左側的位置,感受彼此肌理底下那熾熱搏動的心跳。

  弗雷特里西在伯恩哈德耳邊悄聲說了些話,順帶偷偷輕咬兄長那有戴耳骨夾的耳垂。伯恩哈德閃動著隱含慾念的目光,捏了弗雷特里西的腹側一把作為回擊,然後應著弗雷特里西的要求,轉移陣地到臥室床上。

  躺上了床,蟄伏已久的慾望就如同從冬眠狀態中被喚醒,一發不可收拾。相較於先前在浴室輕淺的探索,如今雙方的動作都變得大膽許多,伯恩哈德啃吻著他弟頸項的喉結,而後舌尖舔舐著胸前的乳尖,使其染上艷麗的色彩;帶著劍繭的手掌,則是摩娑著那因長年戰鬥訓練出來的結實無贅肉的腰腹。

  享受兄長的愛撫之餘,弗雷特里西亦不甘示弱,親吻伯恩哈德那略顯削瘦的臉頰與鎖骨,便開始把玩起對方另一隻空閒的手,像隻大型犬般舔著手腕和掌心,之後將手指納入口中,細細舔弄吸吮著。

  當伯恩哈德將愛撫的攻勢移轉到下腹,打算觸碰對方那逐漸膨脹勃發的分身時,卻被弗雷特里西稍微推開制止了。

  弗雷特里西輕笑著將伯恩哈德推倒在床鋪上,而後向疑惑的對方咬耳朵提議:

  「伯恩哈德,要的話就要兩人一起享樂才行喔!這樣才公平。」  

    看似游刃有餘,實際上動作卻是生疏得可愛──這是當弗雷特里西捧著兄長的性器準備含入口中之前,卻有些猶豫而忍不住吞嚥口水時,在伯恩哈德心中浮現的評語。

  弗雷特里西跨跪在上方,努力舔舐眼前的勃然柱體,使其沾滿溼潤的唾液而後含入,模仿性交時的抽送動作,深深吸吮又緩緩退出;伯恩哈德亦張口含住屬於他弟的那根,舌頭滑過那冠狀與柱體的銜接處,仔細描繪其上的筋絡以及冠狀頂上的凹陷之處,同時手掌包覆住陰囊輕輕撫弄著。

  弗雷特里西提議的共同「享樂」確實讓雙方都非常愉快和舒服,不過隨著射精的感覺逼近,想要專注服務便顯得十分困難。伯恩哈德從弗雷特里西不似先前賣力及不斷顫抖中察覺對方的高潮即將到來,反而更惡意地加快舔吸的動作和力度。

  「不、伯恩哈德……我快射了、啊……」弗雷特里西還來不及說完警告,白濁腥羶的精液便已全數解放在他的兄長的口中;雖然不是什麼美味的東西,不過伯恩哈德仍然全吞了下去。

  癱軟在床上稍作休息數分鐘後,弗雷特里西再次爬起來,從床頭櫃的抽屜中拿出了一小瓶盛裝著透明液體的瓶子,扭開瓶蓋將那半黏稠的液體倒在手心、沾滿手指;然後張開雙腿,將手指探向自己的後穴。不過似乎因為是第一次,在手指插入潤滑時不禁蹙起眉頭,顯得很不習慣。

  「弗雷特里西,你不必勉強自己。」縱使眼前的活春宮相當具觀賞性,但看著弗雷特里西有些吃痛的表情,伯恩哈德也覺得於心不忍。

  「這句話同樣還給你,沒關係的,還是讓我來吧。」弗雷特里西隱忍著那奇妙的異物感,向伯恩哈德苦笑回道。

  弗雷特里西知道,身為男人,自尊心除了是面子外,也等於認同自我的存在。就像伯恩哈德不希望他勉強自己,他也同樣不想勉強伯恩哈德,再說這都是他心甘情願的。

  眼見弗雷特里西仍執意進行,伯恩哈德試著以舌尖交纏的親吻來分散弗雷特里西對於痛覺的注意力,同時也在手心中倒了一些潤滑液,改換自己接手那擴張的潤滑作業。

  隨著探入的手指從一根逐漸增加為兩根、三根,伯恩哈德感覺得到那緊繃著的身體正逐漸放鬆,原本已射過一次的性器又再一次昂立,前端開始滲著透明的前液。而且按壓其中已充分潤滑的甬道某處,從對方急促的喘息和流溢出來的甜膩低吟可得知那正是弱點之所在。

  伯恩哈德在弗雷特里西耳邊低語,確認對方在生理和心理方面都已準備好後,讓弗雷特里西自己緩緩跨坐上來。

  將伯恩哈德的性器逐漸納入了自己的體內,過程雖然有些不太適應,但最後全部埋入結合之後卻有一種奇妙的滿足感。眨著夾帶情慾的綠眸,弗雷特里西開始以自己習慣的速率和角度沉下腰,讓在體內的柱體摩擦頂弄方才發現的敏感點,而伯恩哈德以雙手揉捏弗雷特里西結實的臀部,也配合對方的律動頂送。

  「嗯……哈……伯恩哈德……」搖擺著身軀,夾雜灼熱且混濁的吐息,弗雷特里西望著身下的伯恩哈德,因為生理性的快感而從眼中泛出的霧氣讓他幾近落淚。

  隱藏在內心深處,那份既是親情也是對愛情的渴求,隨著兩人的緊密結合,如同燎原星火蔓延燃燒至身心全部。其實,他想要得更多、再多一些,貪婪到不知饜足的地步。而弗雷特里西也從對方真摯的眼神知道,他想索求的,伯恩哈德都會給他。

  「弗雷特里西……換個姿勢。」

  當伯恩哈德發現弗雷特里西有些難以維持先前跨坐的姿勢,而且臉上有著明顯暈眩的潮紅神色時,他將自己抽離,讓弗雷特里西側躺下來,自己從他後方擁抱著重新插入,同時兩人側過臉來再次展開了唇吻之間的糾纏,伯恩哈德的手也不忘撫上前方親弟那熾熱泛著前液的性器。

  喘息的低吟很快地轉變成高亢愉悅的呻吟,肉體之間的撞擊聲為此增添了更加淫靡的氣氛,隨著至高無上的快感逼近,因而律動頻率加快的抽插,最後直到兩人同時達到高潮射精為止。

  即使過程中有所激情之處,但他們的做愛總體來說都是平和而溫柔,而這也是弗雷特里西一直希望得到的平等對待。     *  *  *     清理完身上與床上那些激情歡愛的痕跡,兩人又順便洗了一次澡。弗雷特里西重新躺回床上後,摸著肚子苦叫著:「好餓啊!昨天一整天都沒什麼吃,現在床上運動完,還真是有點餓了。」

  「空腹了整天還出任務?都已經是老大不小的年紀了,自己的身體多注意點。」雖然是責備的語氣,不過在眉宇之間及為身邊人撥弄那濕淋前髮的動作之中,卻是充滿了寵溺。

  「因為睡遲了,來不及吃早餐就趕著出門去了。抱歉,讓你擔心了,伯恩哈德。」

  「大小姐有說要放我休假,她會改帶雪莉和阿貝爾他們兩組人馬輪流去討伐死獸,所以從今天開始就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了。」

  窗外的夜空已漸變轉為淺紫的黎明,兩人一起沉浸在這樣的破曉時刻裡,分享彼此之間那份已不需言明的愛。

  「天快亮了,等一下我去廚房弄點吃的給你。」伯恩哈德坐起身,揉弄著弗雷特里西的頭髮說道。

  話才剛說完,他的腰就被弗雷特里西環抱住。

  「一起去吧,我也好想念你煮的咖啡。」弗雷特里西蹭著兄長的腰,滿足地笑開了眼。     *  *  *     至此之後,兩人之間算是確立了既是兄弟也是戀人的關係。其實彼此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大多時候依舊是忙碌於任務,兄弟在常人眼中也是日常的相處,並未因關係改變而變得過份親暱。

  但是到了半夜,弗雷特里西不時興起的夜遊興致就成為一種想要兩人獨處的暗號。他從來不會明說自己要上哪兒去,而是延續了之前的模式,跟伯恩哈德玩捉迷藏,有時候是在休息室,有時是在梅倫額外幫他準備的個人房間,有時則是去酒窖或是大廳的公共吧檯喝酒。

  雖然伯恩哈德對於這樣的遊戲實在不怎麼熱衷,不過多試了幾次之後就會知道弗雷特里西的大概去處,往那幾個地點去找即可,兩人的情事也大多是在休息室和弗雷特里西的個人房裡隱密進行。

  伯恩哈德自認為對於性事方面其實並沒有特殊愛好,只是經常被弗雷特里西的作弄惹得有些上火,而忍不住反擊回去換上對方的哀鳴,有時候自覺可能也有點惡戲過頭了。不過,他覺得讓弗雷特里西適時哭出來,順道紓解壓力,對當事人本身的身心狀況會比較好。雖說最後採用的手段和場合,大多是在床上欺負對方,讓對方哭泣就是了。

  關於一直困擾著弗雷特里西的睡眠障礙,在初期還有不少次被惡夢驚醒而哭喊尖叫的狀況,伯恩哈德都會陪伴在身旁,緊擁那受驚的身軀,拍著背來安撫對方,或者乾脆用做愛來讓他暫時忘卻那些夢魘。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弗雷特里西在夜晚作惡夢的次數逐漸減少,睡眠情形顯然已好轉許多。  

    偶爾伯恩哈德不免思考著:為何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違反了世間的血緣倫理,走向了背德的禁忌道路。但是那一天,當他看到雙生弟弟在恢復最後記憶之際,精神崩潰下笑得瘋狂的模樣,那個問題就變得無關緊要了。

  只要讓他不要再壓抑自己,只要讓他不要再把痛苦藏到笑容背後,只要讓他能繼續活下去……

  他願意陪著弗雷特里西一同走上這條荊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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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give and Relive


  C.C.一直看著他們兩人──艾茵和弗雷特里西──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C.C.知道,艾茵喜歡著弗雷特里西,一如生前那般懷抱著少女對青年的思慕和憧憬;然而她也曉得,弗雷特里西的目光總是追隨另一個人。

  平常的C.C.,無論是工作時間,或是閒暇的時候,很喜歡發想有關於人與人之間各式情誼的瑰麗幻想來調劑身心。但是面對弗雷特里西,她卻完全不敢那麼做。

  正因為她跟艾茵一直都在旁見證,看著弗雷特里西這一路走來,是愛得如何痛苦和艱辛。     *  *  *     有時候,聖女之子會帶他們去和另一個時空的聖女之子進行戰術上的交流,就像「渦」的正身是通往異世界的入口,星幽界可說是炎之聖女建立在多重時空之上,因此會在不同的時空裡遇見另一個自己,還是可以用平行世界的理論來解釋。

  不過她也發現,即使是同一個人,處在的不同時空也可能會因為遭遇不一,而在性格及與人交往傾向等方面有些許差異,舉例來說就像是弗雷特里西。

  這是一個弔詭的狀況,依照常理,和弗雷特里西最要好也最相熟的應當是連隊的人,至少在C.C.眼前所見另一時空的弗雷特里西正是如此:帶著陽光的氣息,在戰鬥之中也充滿歡笑,經常和自己的連隊學生們打鬧玩樂。

  然而自己所在的這個時空的弗雷特里西,和連隊成員的關係卻完全不一樣,輕者疏離且交流並不熱絡,嚴重者還會為了出戰機會起爭執。但是兩邊的弗雷特里西,他們的個性本質是一樣的,都是熱心助人又喜好炒熱氣氛的教官。究竟又為什麼,他們在這個星幽界與旁人的關係發展是如此不同?

  原本以為他是為了自己的哥哥而不惜與過去的戰友反目,但後來觀察一陣子才發現,那只是佔了一小部分的因素。如果只是要幫伯恩哈德恢復記憶,其實弗雷特里西也只需要準備一人份的碎片即可,根本沒必要使用那麼多的份量。

  真正的事實真相,令C.C.既驚訝,亦愧疚到無以復加。

  弗雷特里西大肆掠奪、搶走大部分的碎片資源,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艾茵和C.C.。

  不過C.C.心底留有一塊陰暗的角落,不斷埋怨著弗雷特里西的過度溫柔,使她們不忍拒絕而無法逃脫。她不只一次想跟對方大喊:拜託你,放過艾茵、放過我們吧!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因為那實在太過傷人了。一旦說了,就意味著弗雷特里西自始至終為她們所做的努力,全部被否定掉了。

  C.C.也曾經想過,是否乾脆帶著艾茵一走了之算了?

  但是,艾茵卻搖搖頭,婉拒了她的提議。

  「C.C.,如果我們這時候選擇離開弗雷先生的話,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可是,艾茵妳……」妳喜歡弗雷特里西不是嗎?然而他卻沒辦法回應妳的感情,不離開他,妳就永遠無法解脫啊!

  艾茵微笑著以食指輕抵在C.C.的唇上,阻止她將那些尚未出口的話繼續說下去。

  「妳想說的,我都知道。不過,沒關係的,就只是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而已。」

  最後C.C.拗不過艾茵的決定,只得順從她的意思,自己也為了就近照料艾茵而留了下來。

  C.C.心想,也許艾茵的心情,舉例來形容大概就像是對已婚的師長懷抱著愛慕之心的學生,打從一開始就已知道自己與對方沒有任何可能性,終究只能選擇將感情放下,僅在遠處關心著他、為他祝福。

  再說,弗雷特里西何嘗不也是愛得糾結與無法自拔?她們也都看在眼裡:對方是他唯一的血緣相連之人,他完全沒有選擇捨棄的選項,只能抱持那份感情,繼續在泥沼中掙扎以至沉淪滅頂。真要說來,弗雷特里西和艾茵也是處於相同的立場,C.C.自覺即使心疼艾茵,自己也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去苛責亦是同樣痛苦的弗雷特里西。

  既然已決定留下來,那麼抱怨也無濟於事。造成目前眾多紛爭的起因,全是由於碎片短缺的緣故;那麼只要能夠增加碎片的取得來源,讓大家都分得到碎片就可以了,這樣擔負在弗雷特里西身上的責任和輿論也會減少許多。

  於是C.C.開始試著運用自己所學的知識,以自己可以做到的方式努力。她在認識和探索這個詭譎的星幽界時,發現了類似「渦」的異空間入口──後來命名為時空裂縫──會不定時出現,有的是會從通道口落下各式各樣的零碎物品及殘骸,有的是可以通往異地之境取得豐富的各色碎片。

  後來她的觀察報告被同屬於早期隊友的蕾格烈芙得知,前導都領導者十分賞識她的研究成果,便答應協助C.C.。

  「吾輩相當欣賞汝之研究,人員動員部分吾可協助,如有任何需要儘管開口,此亦是感謝那個男人先前的協同任務。」蕾格烈芙對C.C.如此許諾道。

  蕾格烈芙整合和統籌宅邸裡所有工程師的知識和能力,成立了一個以工程師為主要成員的團體。不同以往狩獵妖魔之魂凝結成的硬幣來壓製碎片,而是以科學的力量去搜索另一種取得碎片的來源,而且增加的成效顯著。

  艾茵自從與C.C.共同退下戰鬥第一線的隊伍之後,多出來的空閒時間便跟著C.C.一起參與工程師的外出搜尋,以各自的方式,為了喜歡的人們辛勤奮鬥著。     *  *  *     不知從何時開始,宅邸裡流傳她們是「弗雷特里西的女友」、「弗雷特里西的後宮」的流言,那些流言蜚語傳到所有當事人都聽過不曉得多少次了。弗雷特里西也有針對這件事找她們討論,但他的想法卻是完全顛覆和出乎意料──他不打算做任何澄清,甚至是希望放任謠言流竄。

  「讓大家認為妳們是我這邊的人,至少在我還能掌握權勢的時候,別人不敢隨便亂來,也能讓妳們有正當的身分可以領取那些碎片資源。」

  「我知道這種方式聽起來讓人難以接受,而且也會損害到妳們的名聲,但我覺得目前這種情況,與其耗費力氣去解釋,不如就這樣將計就計吧。」弗雷特里西向女孩們說明他的看法。

  即使覺得不安,但她們最後還是答應了弗雷特里西的作法。然而,後來C.C.和艾茵在與其他人工作互動中發現,她們當時的選擇,影響的層面比想像中的還要深遠。

  雖然弗雷特里西說的並沒錯,時有耳聞的以強欺弱沒有發生在她們身上,也沒有人會對已經退下第一戰線的她們還能獲得恢復記憶的碎片這件事提出任何異議,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和平。

  受到傳聞影響的人,有些開始帶著有色的眼光,像是看熱鬧似的看待她們的身分;有些人則是出於過往所受教育及自身立場,無法諒解女性自己選擇依附男性勢力此等事情發生;有些則是充滿忌妒和不平,認為沒有戰功的她們不該也不配擁有這些資源;在那些眼神之中,總流露出一絲輕蔑和不屑。

  C.C.與艾茵只能學著去忽視那些目光,因為她們知道弗雷特里西同樣也正遭受著異樣眼光看待,只是從來沒有說出口。值得慶幸的是,當初對她們友好的人們,並沒有因為那些流言而改變態度,這也讓她們稍微鬆了一口氣,也明白那些人的友誼必須好好珍惜。

  不過,被壓力壓抑至極的各種情緒與感受,終有一天還是會以另一種形式爆發出來。  

    「『暖床抱枕』,他們都那麼叫妳呢。」

  泰瑞爾當著C.C.的面說出那句話時,原本專注實驗變化的C.C.,被驚嚇到雙手差點拿不穩燒瓶和試管,身子亦不自覺地哆嗦瑟縮。

  偌大實驗室裡在場的就只有泰瑞爾、C.C.、艾茵三人,沒有其他閒雜人等,於是泰瑞爾更是肆無忌憚地發表他的意見:「妳明明是有才能的人,為什麼要依附在那種什麼都不懂的男人底下?他根本就不了解妳的價值。」

  「夠了,泰瑞爾,別再說了……」

  C.C.放下了手中的實驗器具,雙手緊緊摀住耳朵,懇求的語句中混雜著哽咽的鼻音。艾茵發現C.C.的異狀,趕緊過來扶住她,並且以己身之軀護著C.C.,擋在她與泰瑞爾之間。

  見到這樣的情景,泰瑞爾像是檢查實驗數據錯誤般緊皺眉頭盯著她們,最後則是搖頭惋惜似地感嘆。

  「C.C.,妳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  *  *     後來C.C.只記得她飛奔逃出了實驗室,等她回神過來時,人已經來到了弗雷特里西他們的房間,而艾茵氣喘吁吁地追在後頭。

  C.C.不想回去自己的房間,那些工作用具的擺設佈置會讓她想起方才在實驗室的場景,於是,她到客廳的沙發區,隨手抓住一旁的抱枕緊抱著蜷縮在角落。艾茵先是在旁安靜守候,之後伸出手,手心疊放在C.C.的手背上輕輕握住,希望能讓她感到安心些。

  過沒多久,柯布與伯恩哈德扛著幾袋生活日用品回到了房間。

  柯布看向坐在沙發區的C.C.與艾茵一眼,一邊將手中的的袋子放下,一邊隨口調侃:「別老是窩在沙發那邊發呆當暖床抱枕,休閒時間好歹找點其他的樂子來做──」

  話尚未說完,只見斗大的淚珠從C.C.臉上不斷落下,此景嚇壞了現場所有人。

  「喂,別哭啊!嘖,之前這樣講的時候不是都沒事嗎?」

  「柯布,對女性用這種稱呼,未免也太失禮了。」

  突如其來的哭泣,讓柯布一時之間感到錯愕;而伯恩哈德見狀,也忍不住出面為女孩們說話,並且趕緊拿起桌上的紙巾遞給C.C.。

  「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我還能回去一線隊戰鬥……我也不想要像現在這樣,像個沒有能力的弱女子,只能躲在別人的庇護之下啊!」C.C.握緊拳頭試圖強忍著眼淚,咬牙哽咽地為她的不甘心發聲。

  「C.C.,妳先冷靜點,我們並沒有把妳當弱者看待。」伯恩哈德在旁試圖緩和氣氛,以及安撫情緒激動的C.C.。

  「夠了!把眼淚擦乾,等妳平復情緒之後,我們再談這件事。」

  「我先去陽台抽個菸,你們好了再叫我。」

  柯布最後不耐煩地吼了兩句,便逕自走向陽台。艾茵輕拍著C.C.的背,直到C.C.停止哭泣、稍微平靜心情後,伯恩哈德才過去把柯布叫進來。

  「本人的講話方式就是這樣,如果覺得真的很討厭的話要反應出來,這樣才知道要對妳們做些調整。」柯布回到房間,開頭便神情嚴肅地看著C.C.與艾茵解釋道:「我以為那是弗雷特里西打算給妳們一個方便行事的身分,所以才會自作主張配合演出。」

  「即使是配合演出,也應該用禮貌一點的講法吧?」伯恩哈德加入話題且無奈地說道,而被吐槽的柯布則是回瞪了伯恩哈德一眼。

  「總之抱歉,以後不會再那樣說妳們了,別哭了好嗎?」柯布嘆了口氣,向女孩們道歉。

  「雖然我不是很了解那個詞的意思,不過,我知道柯布先生對我們使用那樣的稱呼,並沒有任何惡意。這一點,從柯布先生的眼神以及對待我們的態度上,都能感受和分辨出來。」

  艾茵接著說:「只是,當別人也使用同樣詞語的時候,感覺卻很不舒服。」

  「是哪個傢伙也這麼叫妳們的?」柯布問道。

  艾茵與C.C.向大家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原委。不過,C.C.卻在說明完畢之後,提出一個令人意外的請求:「那個……想拜託你們,希望不要和弗雷特里西提起今天的事情。」

  「為什麼不打算告訴他?是他自己說要照顧妳們的,讓他知道現在的狀況,負起責任去處理不是比較好嗎?」柯布又一次皺起了眉頭,對C.C.的要求感到疑惑。

  「我們不想給弗雷特里西添麻煩,也不能再讓他樹立更多敵人。再說對方是工程師,一般人的理論是聽不進去的。」

  柯布沉思了一段時間,「你說那人叫泰瑞爾是嗎?我這邊倒是有筆賭場的帳還沒跟他算。」

  「這次我就代為處理,但是妳們可要有心理準備。」

  過沒幾天,柯布把被繩子綑成一捆、狼狽至極的泰瑞爾扔了過來,要他給C.C.一個道歉,結果卻讓C.C.與艾茵被嚇得趕緊替對方鬆綁。

  隔天晚上,艾茵在躺進被窩睡覺前,突然想到了件重要的事,輕拉住C.C.坐在床邊,對她說出自己的看法:「其實,我在想泰瑞爾先生也許是想關心妳,只是用的方式嚇到我們了,畢竟他好像不是那麼信任弗雷先生的樣子。」

  C.C.看著艾茵,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面露微笑回應:「我知道了,我明天會好好對他說:沒事的,也很感謝你的關心。」

  後來,女孩們雖然偶爾仍面臨到類似的狀況,但大部分都還算能應付過去,日子勉強算是平靜地度過了幾個月。直到弗雷特里西因為休假而轉來協助C.C.這邊的任務,整件事情才又起了新的波瀾轉折。

  「負責定位座標確認的人是妳吧?少了一行數據還完全沒發現,是想把人傳送到天國去嗎?妳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羅索氣沖沖快步走了過來,指著報告出錯的地方,然後粗魯地將整份文件丟往C.C.的桌面上。

  「羅索,她的護花使者可是在旁邊狠狠瞪著你,說話還是客氣點吧。」瑪格莉特輕笑嘲弄著羅索,然而投向C.C.的視線之中,帶著輕蔑的玩味。

  「哼!說要來幫忙,也不過是來當搬運工罷了。」羅索沒好氣地搭理回嘴。

  面對這樣的嘲諷,在C.C.身後的弗雷特里西正準備上前找對方理論,當下卻被制止了──C.C.伸手擋在弗雷特里西身前,眼神示意他不要衝動;弗雷特里西見狀雖有些訝異,但也按照她的意思按兵不動。

  C.C.收拾好桌上的文件,面帶堅定神情以不卑不亢的姿態向羅索致歉:「對不起,我馬上補上資料!」

  C.C.迅速將報告修正後交還給羅索,後者確認內容正確後沒再多說什麼,交辦其他事項後便離去。所有工作結束之後,弗雷特里西扛著一些待修的裝備以及生活物資,跟著C.C.回到她們的房間。迎接他們回來的是艾茵,她也剛完成整理房間的工作。

  一路走在前頭的C.C.,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弗雷特里西的異狀;直到回到房間後,她才察覺對方面色凝重,因而出聲詢問:「弗雷特里西?怎麼了嗎?」

  「剛剛的事,實在是越想越氣。我要去跟他們討回公道。」回想方才的情景,憋了一肚子氣的弗雷特里西只覺得火大,於是話剛說完便打算付諸行動。

  「等、等等,弗雷特里西!別衝動啊!」

  C.C.趕緊拉住意圖衝出門的弗雷特里西;原本正在整理與分類物資的艾茵,聽到聲響後也因擔心而過來探看狀況。

  「他們那種態度未免也太過分了!妳們怎能忍得下去?」

  「你都能忍受過來了,我們當然也可以!」

  C.C.一反常態的大喊,反倒令弗雷特里西呆住了。

  「聽妳這樣說,難道這種狀況已經很久了是嗎?為什麼完全不讓我知道?」

  看到C.C.和艾茵對他的問話沉默不語,以及臉上顯露為難的表情,弗雷特里西才頓時恍然大悟──

  因為自己承諾過要讓她們拿回記憶,實際上卻造成對方的負擔;想對她們好,說穿了只不過是一廂情願;原來現在她們得面對這樣的處境,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看著女孩們好一會兒,喪氣地垂下頭,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自責與後悔。

  「讓妳們也跟著受苦了,對不起,是我的錯……」

  「這真的不算什麼。撇開說話方式,平常工作上大家都還蠻配合的,其他爭論大多是因為學派不同導致看法分歧的關係,其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嚴重。再說蕾格烈芙行事公正,我們不至於孤立無援,所以沒問題的。」

  「而且只需要再一些時間,再撐過一段時間就可以了!到時候碎片的存量就足夠讓所有人使用了!」C.C.努力解釋她的想法,試圖安慰沮喪的弗雷特里西。

  「弗雷先生,真的沒有問題,不用擔心我們。」艾茵也站出來支持C.C.的觀點。

  「妳們……妳們真的很勇敢。」見到女孩們如此堅持,弗雷特里西也只能吞下心中的懊悔,真心讚嘆她們的堅強。

  C.C.與艾茵終究選擇了接受現況,但是在心中,她們其實著實感激弗雷特里西給了這個宛如是避風港般的歸處。     *  *  *     弗雷特里西接受最後記憶儀式過後約一個月,這一次將要輪到艾茵接受儀式。

  同是獸人一族、與艾茵情同手足的史普拉多,特地找了個時間來探望她。他們聊了很多關於兩人故鄉的回憶,後來艾茵從史普拉多那邊聽到他們的故鄉、那座森林最後還是被妖蛆吞噬了,這同時也表示艾茵尋找寶珠的任務失敗了。

  雖然史普拉多努力安慰艾茵,但她仍然覺得愧疚和遺憾──明明自己得到了C.C.以及許多人的幫助,為何還是沒能取回守護故鄉的寶珠?或許真相就在自己最後一段記憶之中。

  「姐姐,妳覺得現在過得幸福嗎?」史普拉多望著陷入沉思的艾茵,突然冒出了一個與原先話題無關的問題。

  艾茵愣了一下,隨即握住史普拉多的手,發自內心笑著說:「很幸福喔。所以不用擔心,史普拉多。」

  目送史普拉多離開後,艾茵走向房間另一處角落,待在那裡的是先前一直在忙著修理機器而沒有加入聊天的C.C.。

  艾茵輕輕地用手指敲著C.C.的肩膀,呼喚對方回頭,然後說出自己長久以來記在心底的真心感謝:「C.C.,一直以來都是妳陪在我的身邊,沒有妳的話,我大概也無法過著像現在這樣的生活,真的非常謝謝妳。」

  「咦?怎麼突然這麼說?這沒什麼的啦!」突然被人道謝,C.C.一時之間覺得有點害羞,滿臉通紅像顆熟透的果實。

  當時艾茵綻開的笑容,就像是冬日的朝陽那般溫暖。

  然而,艾茵完全無法預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遠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殘酷。     *  *  *     「不、不要呀啊啊啊啊啊──」

  從儀式之間傳來的,是破碎的哭喊與尖叫。

  「是我害死弗雷先生的……是我害死他也害死大家的啊!」

  艾茵無助地跪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弗雷特里西曾經和艾茵說過關於自己死前記憶的內容,那是個非常可怕、令人完全不想想起的記憶。如今到了她也恢復最後的記憶之後,才發現,原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自己。

  艾茵動用了寶珠的力量,當只能從故鄉和弗雷特里西的性命之中二選一時,她選擇想要拯救他的生命,卻陰錯陽差使對方陷入了不斷死亡的迴圈之中。

  無論是她的故鄉,還是弗雷特里西,全都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沒能救回來。     *  *  *     之後,艾茵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怎麼樣也不肯出來,連同C.C.也被拒於門外。

  「艾茵,大家都很擔心妳,拜託妳快開門啊!」C.C.拍了好幾下門板,依然沒有回應。

  許久之後,深鎖的門後才傳出微弱啜泣的哭聲:「C.C.,對不起,這一切全是我的錯……我沒辦法原諒自己啊!」

  最後實在沒辦法,C.C.只好去找隔壁的弗雷特里西求助。

  「艾茵,我是弗雷特里西,請妳開門吧。我有話要對妳說,相信妳應該也有些話想對我說。」直到弗雷特里西出面時,艾茵才悄悄地開了一小條門縫。

  「先到我們那間房間吧,我需要了解整個狀況。」弗雷特里西如此說著,艾茵才真正將房門打開,低著頭走了出來,跟著弗雷特里西和C.C.來到他們平常待的房間。

  艾茵哭紅著眼,訴說她看到的記憶以及自己所犯下的錯,不斷地向弗雷特里西道歉:「都是我的錯……弗雷先生,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眼前哭成淚人兒的艾茵,弗雷特里西回想起過去發生和經歷過的種種事情:無論是生前還是在星幽界,艾茵都為了弗雷特里西,選擇了犧牲自己,付出所有的一切。

  她放下了對於弗雷特里西的思慕之心,選擇成全對方的戀情;為了不成為對方的負擔,她悶不吭聲地忍受周遭不平等的對待;當他孤苦無依想找人說話時,她總是在一旁靜靜地傾聽與陪伴;在更早之前,她選擇犧牲了自己的故鄉,就只為了換回他的性命。

  然而,弗雷特里西卻什麼也沒辦法給她。甚至到了最後,他放棄了艾茵贈予給他的生命,放棄找出突破迴圈的可能性,讓結局成為諷刺的鬧劇。

  他虧欠的實在太多,縱使那是造成自己陷入無限的死亡輪迴的原因,但他完全沒有理由、也不想去責備艾茵的抉擇。

  弗雷特里西伸手,輕柔地拭去少女眼角和臉龐的淚水。

  「艾茵,我原諒妳。所以也請妳原諒自己,好嗎?」

  艾茵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弗雷特里西選擇原諒了她。

  「艾茵。」在旁一直沉默不語聽著整個事情原委的伯恩哈德,最後也站出來說話:「選擇本身並沒有對錯,沒有人可以評斷或指責妳個人的選擇。」

  她抬頭看向兄弟兩人,而後掩面點頭,再一次落下了眼淚。     *  *  *     炎之聖女背棄了聖女之子,也背離了戰士們的信任。她吞噬了聖女之子,利用人偶成長出來的心,作為讓自己復活的養分,準備對現世的世界展開她的復仇。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是要服從炎之聖女的力量?還是傾聽內心情感與義理的指引?當戰士們選擇前去拯救聖女之子時,就等於與這個世界的創造主為敵,走向另外一條坎坷難行的道路。

  傑多操縱了因果的力量,將線性的未來流向重新修正導向,因而爭取到了些許考慮下一步的時間。他瞥向身後因為被聖女重傷而昏死的利恩一眼,便大聲叫喚弗雷特里西的名字。

  「弗雷大叔,這是最後的機會,換你了。你是隊長,選擇跟隨誰就由你來決定吧。」

  弗雷特里西拔出了雙刀,走上前站在與傑多並肩的位置,「其實你也早就已經決定了,不是嗎?由自己主導命運,這就是我們的選擇。」

  「還蠻像熱血笨蛋會說的話嘛!我是同意你說的,不過該不會是為了守護世界之類的理由吧?」年少的貧民窟王者,帶著些許傲氣問道。

  「倒也沒有那麼偉大……我只是不想再因為放棄任何的可能性,而辜負別人的付出。」

  「況且,還有人正等著我們回去。」

  弗雷特里西想起了利恩的捨身就義、艾茵因愧疚流下的眼淚、C.C.的忍耐和不眠不休的研究,還有柯布的理解與認同,以及等著他歸來的兄長,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轍,輕易拋棄那些賦予手中刀劍的生命重量。

  弗雷特里西笑著拍了下傑多的頭,在傑多一連串「臭大叔,不要把我當小孩子!你可要活著回來,我要展現比你厲害的力量給你看!」的叫罵聲中,握緊雙刀向前方衝去。

  在全力斬擊所閃示的白光之中,星幽界的造物主被擊敗而後消失了。不過這個世界與聖女之子並未隨之消逝,人偶繼承了聖女部份的力量和知識,重新甦醒過來。

  弗雷特里西橫抱住那從天而降的小小身軀,輕聲呼喚著:「喂,沒事吧?」

  「沒事,那一位已經完全消失了。」人偶輾轉恢復了意識,回應了戰士擔憂的詢問。

  「那太好了,我很擔心妳呢。」弗雷特里西對著聖女之子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而後他看向那殘餘火光飄散的虛空,一反方才微笑而若有所感:「不過,這樣我們就自由了。」     *  *  *     弗雷特里西一行人將聖女之子帶了回來。宅邸的大廳開辦著狂歡派對,迎接英雄們的歸來,也慶祝自身的靈魂已獲得自由,不用再被作為復仇用的棋子。

  相反地,也有人感慨於能夠協助推動復仇的靠山消失,於是決定自己展開行動。

  「別這樣,那並不是艾茵姐姐的錯。」

  「史普拉多,別攔我!事實都擺在那裡,不要再為她說話了!」

  熱鬧歡騰的宴會場上,上演著與之氣氛格格不入的拉扯情景──史普拉多死命拉住同為獸人一族的戰士娜汀,試圖阻止對方前進;娜汀則是不斷想甩開史普拉多的手,兩人起了爭執。最後,娜汀推開了史普拉多,走到艾茵面前。

  「妳知道嗎?艾茵,家鄉已經沒了喔。」

  娜汀帶著燦爛的笑容找上了同族的艾茵,不過,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語,卻是異常冷酷與帶著諷刺:「我都從史普拉多那邊聽說了呢,關於故鄉毀滅的『真相』,妳現在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即使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但是只要到了夜晚,闔上眼夢見的都是殘破與陷入火光的森林,還有被妖蛆啃食的族人們的屍塊。我想沒有上過前線戰場的妳,大概也不明白那種恐懼與憎恨吧?」

  艾茵很清楚,對方指的「真相」是什麼。

  其實艾茵也早已明白,那座蓊鬱的森林、令人懷念的故鄉,她已經回不去了。縱使她再怎麼懷念,辜負大母期盼的自己早已無法屬於那個地方了。

  倘若回到當時,要她再次抉擇──即使知道家鄉會毀滅,自己會變成族人眼中的背叛者;也知道弗雷特里西無法回應她,自己的心意始終不會有任何結果──就算知道了這一切,她還是會選擇同樣的答案,試著去挽救弗雷特里西的性命。

  故鄉託付的責任是個模糊的信念,然而艾茵跟著C.C.待在連隊的那幾年,觀察那個男人、貼近他的生活,對他的感情和依戀卻是真實存在的。或許早在那時、也或許是更早之前,自己就已經是背叛者了吧?

  她只希望弗雷特里西能夠好好活著、過得幸福,這樣就可以了。

  「娜汀,對不起。」艾茵低著頭,緊抿著唇,而後重新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某種覺悟:「我很清楚自己的罪孽深重,所以妳對我的怨恨和責難,我都會接受。但是,我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選擇。」

  響亮的「啪」的一聲,徹底被激怒的娜汀朝艾茵臉上打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娜汀姐姐,快住手!即使那時候艾茵姐姐選擇了我們的故鄉,也未必來得及──」

  「如果她早點把寶珠拿回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更何況她根本是沒把我們的故鄉和大母的託付放在心上啊!」

  縱使史普拉多試著為艾茵辯解,卻也無法平息娜汀心中的怒火。娜汀憤怒的控訴,句句猶如針扎般刺在艾茵的心中,但艾茵只能沉默,因為那正是她的原罪。

  見到艾茵的沉默以對,怒不可遏的娜汀想再上前質問,卻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啊哈,還有護花使者呀?」娜汀冷笑看向明顯拿出武器指著自己的兩人。

  她玩味地打量著身後其中一位手持像是槍又像是刀、閃耀著電磁光的奇特武器,並戴著眼鏡的女性,冷眼帶笑嘲諷道:「小姑娘,雖然妳拿出來的武器很嚇人,不過,妳的手很明顯正在發抖喔。」

  然而,當她再轉向看到另外一位拿著雙刀,挺身而出護著艾茵的男性時,原本臉上蔑視一切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仇恨之心:「我認得你這張臉,就是當初搶走我們的寶珠的殺人兇手!」

  所有線索都已串聯起來時,娜汀突然間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後果,「原來如此,你們已經勾搭上了是嗎?」

  她憤怒地拔起背上的弓箭,對艾茵痛心咆哮與指責:「當初選擇妳負責這個任務根本就是個錯誤!妳這個背叛者!」並且朝弗雷特里西和艾茵的方向拉開了弓上弦。

  剎那間,一道神速的劍擊阻擋了攻擊的路徑,同時也將娜汀手中的弓箭打落在地,她訝異地看向眼前戴著單邊眼罩的金髮男子。

  「新來的,妳也鬧夠了吧?」艾依查庫持劍指著娜汀,不耐煩的話語中透露出濃厚的警告意味。

  「想要報仇還是幹架麻煩改天私下解決,不要影響大家喝酒的興致。而且不要忘了,聖女之子還在這裡,妳得遵守某些遊戲規則。」

  「娜汀姐姐,先回去吧。」史普拉多拉著娜汀的手,小聲地勸告。

  「我知道了。」見敵眾我寡,娜汀只得憤恨地瞪了弗雷特里西與艾茵一眼,「好一對狗男女。」然後拾起地上的弓箭,跟著史普拉多離開了現場。

  「艾依查庫,真沒想到竟然會是你出面幫忙……謝了。」弗雷特里西苦笑著,心情有些複雜地向艾依查庫道謝。

  艾依查庫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我和你一樣,保留大部分的記憶來到了這個世界,同樣也是為了替人取回記憶而戰鬥,又怎會不了解你的立場?」

  「不過就是剛好站在與你對立的另一邊,而某些人想藉著選邊站來發洩他們的怨氣,恰巧趁了他們的意。」

  他將劍收回劍鞘,淡漠地繼續回覆:「但是已經過去了,畢竟當初那些是攸關自己利益的事,無關對錯。如今你們付出了多少心力才拿回那些碎片,又有多少碎片是分到其他人身上,我們都心知肚明。」

  阿貝爾也從宴會人群之中走上前,笑著對弗雷特里西說:「況且利恩他平時可是三不五時就和大家說教官你的好話啊!現在在場大部分的人都能取回一定程度的記憶,確實都得感謝教官你們的努力啊!」

  「各位,說了那麼多,不如直接舉起我們的杯子,一起敬教官吧!」     *  *  *     復活的日子近了。

  隨著炎之聖女的消失,回去現世便是迷途靈魂的下一步指引。打理好幾位後輩的復活相關事宜後,弗雷特里西倒也有些感觸。

  在這個星幽界,和許多人建立了關係,又發生了數不盡的大小事,彼此同甘共苦的相處過程總讓人難以忘懷。而今,以往的夥伴不少都要為自己的人生各奔東西去了,要是看著逐漸空蕩的宅邸和房間,多少還是會覺得感傷。

  大概過不了多久,也快輪到他和伯恩哈德一起回去現世了。然而,弗雷特里西也不得不思考另一個層面的問題:

  被留下來的人該怎麼辦?

  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的人,又該怎麼辦?  

    弗雷特里西去找了伯恩哈德,和摯愛之人討論了自己的想法及對方的意願。

  對於那些走入自己生命中的人,已經將其視同如家人一般的重要存在,他實在沒辦法把人丟著就這樣離開。這是各種業因果報交織成的原罪,但也是弗雷特里西心甘情願去擔負與付出的責任。

  在兩人達成共識之後,弗雷特里西牽著伯恩哈德的手,一起走向隔壁、敲下房門。最後,說出自己的決心與祈願:

  「艾茵,還有C.C.,跟著我們回去班賽德吧?」

  「我們四個人,一起回去。」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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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和日麗天氣晴朗,氣溫宜人、空氣乾爽又和風徐徐,是個相當美好的早晨。不過,與窗外的好天氣格格不入的尖銳哭聲,卻不斷迴響在整個房間。

  仔細一看,室內像是經過大搬家似的,散亂著各種雜物。但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原本應該作為房間與房間之間阻隔的牆壁,如今已成斷垣殘壁。那道不存在的牆後的另一個房間,也同是滿目瘡痍,原先華美的家具擺設都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在那空間的是滿地破損無法辨識原樣的木片與碎石。

  然而,那正是聖女之子平常所居住的臥室。

  聖女之子站在房間中央嚎啕大哭,另外在旁的兩位男士,面對此等光景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吵死了,小鬼頭真是有夠麻煩。」

  「總不能就這麼把她丟著,畢竟她哭成那樣,責任也在於我們。」

  手插西裝口袋,柯布偏頭一臉不耐地抱怨著;而伯恩哈德無奈地向柯布勸道,換來的卻是對方的瞪視。

  「她答應過,如果我們打敗了飛龍王,就要讓我們把房間擴建。這有什麼問題?」

  「那也沒必要把人偶的房間拆掉吧?她只是個孩子,付出這樣的代價也未免太大。」

  「賭輸了就是要償還賭債,欠債不還可不是什麼好榜樣。」

  「我還是覺得不該這樣。奧羅爾隊的裝甲兵等一下就會再過來繼續進行裝潢工程,要是我們沒能把人偶安頓好,不僅無法給侍僧們一個交代,其他人的觀感也會很差……」

  伯恩哈德不斷試圖好言勸說,卻沒注意到柯布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到後來,滿腹不爽的柯布索性直接打斷伯恩哈德講到一半的話。

  「伯恩哈德,不要把我當你弟在那邊說教!」

  「煩死了!」柯布暴躁地抓起聖女之子的後衣領,粗魯的動作使人偶忍不住發出哀鳴,不過柯布並沒有搭理她,逕自將她拖到衣櫃門前:「從今以後這裡就是妳睡覺的地方,枕頭、棉被,還有妳的娃娃都給妳放進去了,所以不准再哭了!」

  聖女之子傻楞楞地看著眼前的衣櫃,過沒多久又繼續哇哇大哭。

  「喂,換你想個辦法吧。」祭出的手段完全無效,捂著耳朵的柯布顯得有些惱怒,索性把問題直接交棒給在場的伯恩哈德。

  眼見柯布將安撫的責任全丟給自己,伯恩哈德不禁無聲嘆了口氣。他從衣櫃中拿出了一個形似弗雷特里西的布娃娃,在聖女之子面前搖晃,嘗試模仿自家親弟的語氣哄著:「不哭、不哭,為什麼不喜歡睡這裡?」

  「黑、黑黑的……」啜泣中的人偶伸手抱住眼前晃著的布娃娃,小聲地說。

  「大概是怕黑吧?衣櫃門關起來,裡面應該是暗成一片。等等我去請C.C.幫她裝一盞小燈在裡頭好了。」伯恩哈德只得從聖女之子的牙牙片語之中大略推測可能的原因。

  「不過,你真的要讓人偶住在衣櫃裡?」

  「這衣櫃大到可以擠進七、八個人,塞一個人偶進去有什麼問題?再說,聖女之子在我們手上,誰還敢對我們有意見?」

  對於這樣的安置感到疑惑,伯恩哈德開口詢問確認,然而柯布的回答也令他再一次感到啞口無言,不知該從何反駁那些滿是黑道作風的謬論見解。

  就在此時,房門突然被打開,進來的是扛著各式掃除用具的弗雷特里西與利恩。將身上扛的重物放下後,弗雷特里西大聲吆喝著:「嗨!我們回來了!」但隨即發現氣氛有些古怪,「你們怎麼全都杵在那裡?」

  伯恩哈德與柯布面面相覷,同時轉頭看向仍在衣櫃前哭泣的聖女之子。

  弗雷特里西見到兩人困窘的表情,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走向前抱起聖女之子,將她像是拋起似的舉高。

  「飛高高──飛高高──」

  聖女之子一開始還有些驚慌,但後來發覺弗雷特里西總能穩穩撐住,不會讓她掉下去,便覺得十分好玩而轉破涕為笑。

  過了一會兒的時間,弗雷特里西讓人偶穩妥地站回地面,而後對自己的兄弟與戰友笑說道:「好了,不哭了!說起來,你們還真的很不會哄小孩耶。」

  「教官,別勉強那兩位顧孩子經驗值完全是零的新手奶爸了,再說能這麼輕鬆辦到的也就只有你了。」在旁的利恩也順道調侃,換得了隊友的瞪眼與前教官的窘迫無語。

  弗雷特里西拍了拍手,吸引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後,向大家宣布接下來的整修工作進度:「好了各位,等等佛羅倫斯開裝甲兵過來清理完碎石後,C.C.晚點也會過來重設電路配線,剩下的就是我們該起來打掃幹活了。」

  最後他笑著再補充了一句:「今天要把房間整修完成,不然的話我們就得要打地鋪睡覺了。」

  *  *  *

  整修工程在當天順利完工,柯布一行人也獲得了宅邸眾人都稱羨的寬敞房間,C.C.也依照伯恩哈德的要求,在衣櫃裡安裝了小夜燈。

  最後的掃除清潔工作結束後,已是傍晚接近晚餐時間,大夥決定一起聚餐慶功,並邀請做為隔壁鄰居的艾茵和C.C.一同加入享用晚餐的行列。

  當晚餐過後,聚會莫名變調成由弗雷特里西和柯布主導的拚酒大會,伯恩哈德只得尷尬地趕緊將兩位女孩送回她們的房間,以免家醜外揚多惹人見笑。拼酒的酒客們歡鬧折騰直到半夜,才被忍不住發火的伯恩哈德勒令禁酒,全部被趕回去通鋪睡覺,拚酒大會的鬧劇才算結束。

  夜深五更,就在所有人都已沉沉入睡的時刻,弗雷特里西從睡夢中驚醒,一時之間尚無法從那心有餘悸的夢境回到現實;他大口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試圖平復那打著寒顫而狂躁不已的心跳。

  想再躺回床上,卻發現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冷汗浸濕,弗雷特里西扶額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不得已,只好小心翼翼爬下床鋪,走向衣櫃拿取一些乾淨的衣服。

  他拉開了衣櫃門板,映入眼簾的是在昏暗的四方空間中微微閃動的黃白燈光,還有緊抱著娃娃、卻踢掉被子睡得歪七扭八的人偶。看到這樣的逗趣情景,讓弗雷特里西忍不住嘴角彎起了微笑,原先掛在臉上的苦笑彷彿不復存在。

  他動作輕柔地幫聖女之子重新拉好棉被,隨意拿了件襯衫之後,向睡得香甜的對方悄聲道了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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